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邝振海说,“我想起来了,你是大盛魁那个伙计古海。你还认得我吗?”
  “我也想起来了,你是马尔金·泽克夫。”
  “我的中国名字叫邝振海。”邝振海高兴起来了。他转身向屋子里高声喊叫着。“比尔!出来一下,替我检查一下货物,我遇到一个老朋友。”
  “这都是命!走,到我的房间去,咱们好好聊聊!”
  邝振海的房间是一座木刻楞围建起来的房子,很宽敞,窗户上装着大玻璃,阳光直射进屋子,屋子里很明亮。桌子上是一只红铜的巨大茶炊。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起了往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乡遇故知!”
  “这可是人生难遇的三大幸事!”
  两个人激动地说了许多话。
  “不行,”邝振海跳起身来走到柜子跟前取出一瓶酒,“今天我们光喝茶不行,一定要喝酒才能过瘾。”
  邝振海打开酒瓶咕咕嘟嘟地把酒倒进两只高脚杯。
  “好,我喝。”海九年高兴地应和着端起酒杯。
  邝振海说:“这是从彼得堡运来的伏特加,也很有劲的……”
  两个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邝振海立刻又把酒杯倒满了。
  “古海,我们在这里相遇真是太难得了。”
  “我现在叫雅萨。”
  “我知道了你为什么拉骆驼。我还知道你媳妇到处在找你。真是个好媳妇呀……她送了我半个馒头。”
  “你说清楚点。半个馒头咋回事?你怎么会见到我媳妇?”
  “咱们喝……雅萨啊,咱俩是不同的命运相同的遭遇,你被大盛魁开销,失掉了自己的名誉再也不能回家。我还不如你,家里干脆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怎么会?”。
  “是的。前些年我回中国山西的家乡了!从恰克图到大库仑,从大库仑再到归化城……骑在骆驼背上,摇啊晃啊的,紧赶慢赶整整走了三个多月!”
  “你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家人!”
  “可是……你知道吗?等我千里迢迢赶回家乡。我的亲生父母连家门都不让我进!还不准给我吃饭。我在院子门外跪了三天……第三天头上才吃到你媳妇给的半拉馒头。”
  “等等,怎么回事?”雅萨截住了邝振海的话。“你给我说说清楚——我媳妇是怎么回事?”
  “是杏儿打听到我回乡探亲,她到我家打听你的消息……我正饿得眼睛直冒金星。杏儿来了,她把半个馒头送给我。我一辈子都记着那半个馒头。”
  “杏儿说什么了?”
  “她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你们村里还有一个张婶,她们两个像疯了似的,只要听说哪个村里有从归化这边回去的人,不管多远她们都要跑去打听消息。”
  “我知道,张婶是我家的邻居,她男人到口外就没有消息了。”
  “喝,咱俩今天得好好喝,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多少年了没有见着家乡的人了。”邝振海向海九年举举杯,发现酒杯是空的,“我再打瓶酒。”
  这时候海九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哭泣声在他的喉咙里滚动,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哆嗦,泪水在他那张乌黑的脸上冲出了许多白道道。他把邝振海斟满了酒的高脚杯抓在手里,也不管邝振海怎么样。只管把那酒杯在嘴上咕咕嘟嘟地喝,眨眼的工夫那酒杯就空了。
  “就是因为这个,我的爹娘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骂我是叛逆,村里的孩子们往我身上吐唾沫,拿小柿子打我。一个老太太还拿鸡蛋摔我,骂我是假洋鬼子……”
  邝振海一把扯下脑上的礼帽抡开胳膊把礼服丢开去。他揪着自己脑后的头发拼命地撕扯着。一绺一绺的头发在他的手指缝间飘落下来,掉在了油了褐色油漆的木地板上,邝振海也哭了。
  “我对不住你,邝哥,”海九年把邝振海的一只胳膊抱住,“过去在乌里雅苏台的时候我恨你,我瞧不起你。现在我理解你了。在大清的国土上做大清的臣民不容易。你的心里有你的苦处。”
  邝振海把海九年推开,他把手伸到怀里去抓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全都是卢布。他把那些票子拍在桌子上,问自己:“我挣这些钱有什么用?父亲说花我的钱他丢人,说了他宁肯饿死也不花我的肮脏钱。”
  “如今我们俩是同病相怜了,都是有家不能回了。”
  邝振海猛地跳起来,他扑到了海九年的身上,两只手抓着他的衣领问道:“你说,我脑袋后面没了辫子。中国人骂我假洋鬼子,俄国人也不拿我当自己人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邝振海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不是一下子下去的。他的身体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慢慢地滑落到地板上去,伏特加洒在了他的西装上。
  海九年的思路在自己的情感轨道上滑行,一个念头顽固地占据着他的头脑,无论邝振海怎样解释。甚至把他见到杏儿时的细节一再描述给海九年,海九年对他的话仍然不能相信。海九年与邝振海滚落在一起了。他几乎是凑到了邝振海的脸上把一个问了许多遍的问题又一次提出来:“你真的见到我媳妇啦?”
  “当然我见到了,你媳妇她给了我半拉馒头。”
  “不可能,你说我媳妇她长得什么样?”
  “你媳妇她长着一双杏核眼。”
  “这么高。”已经喝得要大醉的邝振海把手掌举到自己的头顶上去了。
  “你胡说,我的媳妇我自己知道,她的个头才到我下巴呢。那还是我十四岁那年的时候。你比我还高,我媳妇怎么能高过你的头顶呢?”
  邝振海的舌头已经发僵了。他吭吭哧哧地说着又一次把手掌举到了头顶上:“你媳妇……她,就,就是……高!”
  “你胡说,你好好给我说,你到底是见到我媳妇没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整,雅萨也伏在地板上睡着了。
  这两年雅萨也经受了许多的磨难和罪过。他和维克多游走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晚上就住在当地猎民的家里。他用半生不熟的俄语和那些操少数民族语言的猎民交谈。在短暂的白昼和漫长的黑夜,他守着鱼油灯与猎民谈生意,其实所谓的谈生意就是物物交换,他们拿来自中国的茶叶、大黄换取猎民手中的皮张。日子在混。但是在他的心灵深处一个顽强的情绪到底还是冒了出来。是通过梦境找到了他。
  一个黑夜,噩梦惊醒雅萨。在那个恐怖的梦境中雅萨看见自己的把兄弟二斗子!他被一个凶神恶煞追赶,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到一座悬崖边!脚下几十丈的悬崖,下边是汹涌的大海,情急中他大叫:“二斗子!快来救我!”
  醒了才知道是一场梦。窗户上安装着三层玻璃,透过窗户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暗!这里的白天特别短暂,而黑夜却是漫长得无边无沿。尤其是冬天,寒冷像巨兽守候在窗外,只要人走出房间立刻就会被吞噬。在那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浑身是汗的古海坐在被窝里,开始想心事了。首先想起的是把兄弟二斗子。模模糊糊的形象在他的眼前晃动,接着是戚二嫂,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像蚂蚁啮咬他的心脏,似梦似醒。恍恍惚惚间父亲、母亲、杏儿的影子接踵而至。梦中的影像是那么的亲切可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就好像是阴阳两界相隔,永远也不能相会在一起。
  
  第八章 商人无欺
  
  茶叶大战促成驼道再次成为归化商界竞相争夺的战略制高点,成为诸多商家拼死争夺的领域。海九年因为掌握了毛尔古沁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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