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两个十字架。黑色的油漆早被风吹日晒得斑驳脱裂,上面的俄文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了。
  一个响雷在他的脑海里炸响!直到这时他才清醒地认识到,此刻自己就站在毛尔古沁峡谷的山口!正是眼前这个峡谷在十几年前将牛领房带领的驼队全部埋葬!还有随驼队一起走的两个俄罗斯人。现在海九年亲眼看到就是为那两个俄国人所立的十字架。海九年清楚地记得,那两个俄国人,一个是地理学家。一个是考古学家。为了他们的死。归化城的商民前后付出了将近八万银子!
  在达尔玛的指挥下。海九年拿绳索把骆驼的嘴扎上,也把小狗巴卡的嘴缠住;达尔玛用预先准备好的碎毛片包住豹花马的蹄子:做这一切的时候海九年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只听凭达尔玛的摆布,达尔玛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多问一句。在他的心里自己已经死了。他想,是达尔玛给了他又一次生命,为了他背信弃义的逃离,达尔玛怎么处置自己都不过分。
  海九年认定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一切准备好之后,海九年听见达尔玛说:“走吧!”
  “往哪儿去?”
  “向峡谷里走。”
  海九年的感情和思想都停止了运动。只有机械的直直的目光仍然能够感受着世界。身体在无色的空气中游弋,一丛一丛的茅草悄无声息地向他的身后滑去,默然耸立的崖壁迎接着他走进了毛尔古沁峡谷。
  海九年便跟在达尔玛的身后走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走向了毛尔古沁峡谷。时间停滞了,一切活的思想不再运动了,太阳静悄悄地看着他们。
  一切都在空灵虚缈中进行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推着、托着,将海九年送进了毛尔古沁峡谷。两侧的岩壁都严肃着面孔,脚下是灰黄色的尘埃。厚厚地铺展着。像是踏在绵软的羊毛地毯上的感觉。在峡谷中段,海九年看见许多人的头骨、向上伸着的胳膊、狗的三角形的头骨以及一个挨一个的骆驼的完整脊骨……都生动地展现着,好像是从灰黄色的水面下浮出来似的,构成一个白骨森森的丛林!
  海九年手里的缰绳猛然向后拽着,几乎要把他拉倒了。海九年回头看看。见骆驼目露惊恐之色,一个劲儿地朝后矬着身子,一阵又一阵颤抖的波纹像波浪似的顺着胯骨向大腿滑下去。骆驼深棕色的眼睛里闪动着骇然的黑光。海九年拿手抚摸着骆驼肌肉直哆嗦的脖子,无声地安慰着它。小狗巴卡偎在他的怀里,早抖成了一团,无形的恐怖吓得它连眼睛都不敢睁了。
  “不要停下!”
  达尔玛压得极低的声音在海九年耳边响起,语调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海九年督促着骆驼又走起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海九年突然感到眼前一下子豁亮起来,一片金黄色的沙漠出现在他的面前。强烈的阳光刺激得海九年睁不开眼睛。他把手掌搭在眉骨上,打量着眼前的景物,黄色的沙漠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片金色的光芒。
  达尔玛已经把豹花马嘴上的绳索解开了,豹花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将脑袋高高地扬起摆动着;达尔玛嘴里哼哼着,拿手抚摸着骆驼的脖颈,把缠在骆驼嘴上的绳索也解开了。
  “这就是伊克沙漠,”达尔玛整理着手中的绳索说,“南北不到二百里。只要一天一夜的工夫就能穿过去……”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是伊克沙漠。是片小沙漠……”
  “不!我是问你,你刚才告诉我咱们穿越的这条峡谷是毛尔古沁峡谷?”
  “对,是毛尔古沁峡谷。”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毛尔古沁峡谷有神佛守护着,是任何人也不可能通过的。”
  “可是我能够,我知道它的秘密。”达尔玛讲起来了,“我阿爸活着的时候我们的家就住在这一带的草原上,那时候我们转场走敖特尔每年都要穿过毛尔古沁峡谷。阿爸是从一位大喇嘛那里得知毛尔古沁的秘密的。”
  “达尔玛!”直到这时海九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激动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走吧,骆驼身上驮着水袋和干粮,足够你半个月用的。愿神佛保佑你……你走吧!”
  “叫我怎么报答你?”
  “不要,我不要你报答。这完全是神佛的旨意。你走吧,你是一个驼夫,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记住,在喀尔喀草原上曾经有一个蒙古女人。她叫达尔玛……”
  海九年走起来,在第一个沙岗子上他回头看了看:达尔玛仍旧站在那儿望着。达尔玛又追上来了,他想她肯定是后悔了。他立在那里等待着。只要达尔玛一说出来让他回去的话,他立刻会毫不犹豫地跟她返回去。但是没有,达尔玛从马背上跳下来:“我忘记了告诉你,其实毛尔古沁根本没有什么咒语。只要注意一点,那就是你在通过的时候千万不要弄出一点声响!你是一个驼夫。你将来会用得着的。”
  海九年默默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地哽咽,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定定地望着达尔玛,想把她的样子永远地记在心里。但是泪眼婆娑中达尔玛的身形越来越模糊。后来他感到达尔玛把什么东西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同时听见达尔玛说:“这串佛珠送给你。它能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海九年牵着骆驼走起来。一步三回头。
  
  6、重要线索:羊领房
  在村西的草滩上。骆驼散放着在安静地吃草。牧驼狗在驼群周围巡行。王锅头坐在一个沙堆上。他的腰部以下围盖着一件破旧的白茬子老羊皮袄,眼睛盯着手中的一个黑枣木的纺锤。纺锤飞速地旋转着,于是一根细细的驼绒毛线就从老驼夫的手心下流出来。王锅头在纺毛线线呢。在贴蔑儿拜兴村人人都会纺毛线,人人都会织毛活儿,什么毛袜子、毛衣毛裤都会织。毛活儿织得好织得精巧的不是留在家里的妇女,而是在驼道上奔波的男人!一边牧驼或者牵着驼列走长途,随手将脱落的驼毛拣拾起来,有空纺成毛线。然后就按照自己的心愿编织出各式各样的毛活儿。
  “王锅头!”还离得老远。白驼寡妇就在喊,走近了又喊了一声:“喊你半天咋不答应。听不见还是怎么的?”
  王锅头道:“怎么会听不见。老远我就闻到你散发出来的味道了。”
  “瞎说。什么味道……”
  “女人的味道,”王锅头又补充道,“是寡妇的味道!”
  “我有正经事情哩。”
  “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是不让我从口袋里掏钱给你,那就什么事都好说。”
  “正经事。”白驼寡妇说,“我想请戚二嫂到我家一趟,你给我传个话。”
  “什么事你不能自己到戚家的院子里去?”
  “不方便……是女人之间的事。”
  王锅头答应了。
  下午白驼寡妇在自己家的院子门口迎接了戚二嫂。
  “怎么。把孩子也抱上了?”
  “放在家里不放心。”戚二嫂说。
  白驼寡妇凑上前看看孩子,悄声问:“睡着了?”
  “睡着了。”戚二嫂压低声音说,“找我有事情?”
  “也没什么打紧事。进屋吧。”
  戚二嫂走进屋,小炕桌上摆着一桌菜,还有酒。她被眼前的情形弄得很是诧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要请客啊?”
  “说请客也行。”
  “是什么贵客啊?”
  “贵客就是你。怎么,你不愿意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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