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胡道台他怎么判?他派出两名差人到美人桥把那小掌柜捉住,用刑枷枷了强行押往他的家乡交给了他的家人,来往旅差消耗一应由那人自己报销。官府做出这样的判决是因为这种事情在归化发生得太多了!
  可见那时的归化城奢靡之风甚盛。
  再说新建的大观园一水儿的崭新桌凳,一水的簇新幕布台帐,桌凳都散发着木料和油漆的清香。剧院的格局是一层半,那半层是沿着后沿儿和两侧的包厢而建,是专供那些仕女贵妇、达官贵人、财东掌柜等上流人士用的。
  “胡驮头!”
  耳听得有人在叫。胡德全扭头看见是楼上一位朋友,是万驼社的羊领房在向他招手。
  当红的主角是刚从张家口请过来的。名叫八岁红。这次是文请,是喇嘛沙王派人携带重金从张家口请来的。胡德全他们一个个精神矍铄,一边吃菜喝酒一边看戏。胡德全侧着身子从桌子边挤走到二斗子跟前坐下。
  “还记得吗?几年前咱们到大同劫戏的时候,还是牛二板和咱们一起去的呢,如今牛二板和戚二掌柜都没有了,海九年也没了。”
  “是啊,俗话说得好——人生如梦。”
  胡德全说:“活着比什么都好啊,你看喇嘛沙王这一热闹,全归化城都轰动了。”
  “就连绥远城的人也坐着车来看热闹……”
  “何止是绥远城呢,”胡德全用手指指沙王身边的包厢。“你往那儿看!”
  “哇!那几个包厢里坐着的全都是洋人啊!”二斗子惊叫道,“真是想不到,这才几年的工夫咱归化城就来了这么多洋人。”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你认得几个?”
  “我一个不认识……”
  “我认识,那个黄头发的是伊万……”
  “我听说过,这个人在京羊道上贩过羊。”
  “哎!掌柜的让让!让让——小心油花洒在你的新衣服上!”
  二斗子看见堂倌端着一个大盘子穿行在桌子之间,嘴里高声吆喝着。
  “来酒菜啦!”二斗子兴奋起来。“想不到这辈子我还能享受这份福气!”
  堂倌把冷荤冷素八个盘摆在桌子上,唱和道:“客官!八荤八素齐了您呐!请随便用吧……”
  二斗子伸手抓起一块牛肉丢进嘴里。
  “香吗?”胡德全问。
  “香!”
  “可是你知道这席面和这门票哪来的?”
  “你给的呗!”
  “我给你的。笑话!”
  “那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你往那儿看……”胡德全又一次指向包厢,说:就是那个贩羊的伊万啊,对!这席面和门票都是伊万送我们的。”
  二斗子不由自主地朝伊万摆摆手,表示谢意。伊万微笑着也朝他点了点头。
  回过头来二斗子低声问胡德全:“伊万他为什么请咱的客啊?”
  “那还用说——瞧得起咱呗!”
  “咱驼夫、驼户掌柜的,他也瞧得起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做今非昔比!”胡德全说,“现如今在归化城,驼道越来越重要了。驼道一显贵,咱们这些养驼人、拉驼人跟着也就值钱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别外传!”
  “我不往外说。”
  “上个月伊万还单独请我吃饭了……”
  “吹牛吧?”
  “真的!在宴美园,还是在雅间吃的呢。”
  “为什么呢?”
  “告诉过你了,如今驼道值钱了!骆驼都跟着涨价。驼夫的脚钱也跟着涨!”
  “这我知道,驼夫的脚钱涨了三成。”
  胡德全很得意地拉拉二斗子的衣襟,二斗子坐下,脑袋还在扭着望包厢那边看。他又有新发现。看见王福林的一个侧影,他正和沙王坐在一起。
  “我看见王掌柜了。”
  “哪个王掌柜?”
  “大盛魁王福林掌柜呀!”
  “那有什么稀罕!”胡德全说,“王掌柜我熟得很。”
  “听说过去在草原上的时候沙王和大盛魁很不和睦。”
  “那是在祁掌柜的时代。”
  “我也听过。”
  “大家都知道。是为一匹宝马。”
  “祁掌柜是一个相马高手!”
  “可惜早就死了。”
  “你知道吗?”胡德全压低声音说,“那祁掌柜是被大掌柜设计害死在鹰嘴岭的。”
  “瞎说!”
  “说是祁掌柜伙同财东泄露大盛魁走暗房子的事。”
  “没证据的话可是不敢瞎说……”
  “都这么传。”
  “怎么不见郭大财东?”
  “哪个?”
  “天义德的郭玉呀,他是沙王的妹夫!”
  “哦,知道……”二斗子说着拿手一指,“你看。那不是么?”
  郭玉正侧着身子在饭桌间穿行。二斗子看见他走到沙王跟前了。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去。很亲热地和王福林说话,两个脑袋都连在一起了。
  “奇怪,”二斗子发表感想,“胡驮头,你说。过去他们在商场上斗得你死我活,现如今一转身就好得像一个人了?”
  “商人们做事和咱这些人不一样。咱们都是粗人。”
  “弄不懂。”
  “哈哈哈……多新鲜!”胡德全嘲笑道,“要是这中间的猫腻连你都能明白了。那做买卖的事就谁也能做了!”
  “倒也是的。”二斗子很谦虚地承认了。
  “悄声点儿!”胡德全呵斥身边的弟兄们说,“没看见吗——大掌柜到了!”
  “在哪儿?”
  “就是那个,身旁有一个小伙计搀扶着,正在往楼上去呢。”
  “好像瘸子呢……”
  “瞎说!大掌柜的腿好好的!”胡德全权威地解释。“是他的手有毛病……”
  “我知道。是两只秃手。”
  “悄声吧!小心听见……”
  一片安静的气氛。锣鼓点子也停了。大掌柜在众人追随的目光中找到了那间正中间的包厢,坐下了。锣鼓点子重又响起来,正戏开场了!
  黑头沙哑的大嗓门压倒了乐队的声音,许多人同时说话的喊吵声,堂倌的吆喝声,观众的咀嚼声与演员的唱腔搅和在了一起。许多张兴奋的脸涨红着,嬉笑的声音,为演员叫好的喊声此起彼伏,把剧场内的情绪推向兴奋的高潮!
  夜阑时分,大戏终于散场了,看戏的人们把兴奋带到各条大街小巷,随着说笑声、马车的嗒嗒声传开去。
  一辆漂亮的马拉轿车穿过小东街,停在了大盛魁城柜的大门前。小伙计颠颠地小跑着把大门打开。
  善元伙计麻利地从车辕上取下一个小凳子。摆好,伸手抓住大掌柜的一只秃手。大掌柜小心翼翼地踩着凳子下了轿车,嘴里哼哼着曹操的唱段……看来今晚大掌柜情绪不错!大掌柜一路唱着穿过内院的月门走向自己的寝房。
  “八岁红名不虚传!”大掌柜一边走进屋门一边还议论着大戏。
  “可不是么,”善元附和说,“我刚才听晚来的人说,他在北门外就听见八岁红唱来着!您累了吧?洗洗睡吧。”
  “我不累!”大掌柜在椅子上坐下,嘴里哼哼着说。“你去给我沏壶茶来!”
  大掌柜哼哼着戏腔,喝着茶与善元聊起了《捉放曹》的戏文。
  “善元。你听懂了戏文吗?”
  “马马虎虎。知道曹操在华容道被关羽捉住,后来又放了。”
  “你知道关羽为什么要把曹操放掉吗?”
  “不知道。”
  “是因为曹操曾经有恩于关羽,关羽知恩图报,是个有良心的人,是个讲义气的人。”
  “哦。关羽那般英勇还被抓住过吗?”
  “当然,兵家胜败乃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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