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的人家,主人姓邝,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归化那边做生意已经有十几年了,这是头一次回来。
  还没有走到邝家的院子跟前,远远地就看见院子外面的大门前围着一群孩子。走近了才发现在人群间的地上跪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背影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脑袋后面光秃秃的竟然没有辫子。两个人不由得停住脚步了。
  看门人是一个上年纪的和善老头儿。听张婶说了来意后老头子立刻摇着脑袋说:“唉,我看你们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吧。”
  “老大爷,求求您了。”杏儿赶忙上前求告道,“我们是小南顺村的,走了十好几里路呢。您就让我们见见吧。”
  张婶也说:“我们是打听自个儿男人消息的,我俩的男人都在归化那边做生意,这都二十多年没消息了。”
  说着。张婶的话里已经透出泪音了。
  看门老头儿把张婶和杏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知道她俩说的是真话,老头儿心软了说:“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是东家家里遇上了麻烦事。人家哭还来不及呢,你们就不要添乱了。告诉你们说。说不定还会出人命的。我这里担心着哩。”
  说着话老人拿眼光瞄了瞄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几个孩子趁着老人说话的工夫正拣起石子朝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丢,还有孩子往他的身上吐口水。老人急忙赶过去把孩子们撵散了。
  “假洋鬼子!”
  “黄脸罗刹!”
  “你死去吧,中国人里没有你。”
  ……
  杏儿听懂了罗刹是什么意思。还是在公公活着的时候老头子曾经给她和婆婆讲过许多与俄国人做生意的事情。早些年中国人不了解俄罗斯是一个什么国家。就把俄国人骂成是罗刹。其实罗刹是达斡尔语的一个词,意思就是魔鬼。
  看门老头儿返回来的时候,张婶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悄声问道:“这是谁呀?”
  看门老人用极低的声音回答着张婶的问话:“这是东家的大公子。就是你们要打探消息的人。”
  “什么?”尽管看门老人的声音很小。但是他的话杏儿还是听清楚了,“老人家你搞错了吧?他怎么可能是邝家的公子呢?”
  “哼,怎么可能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在外边剪了辫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把邝家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
  邝家是一座三进的院落,一座标准的殷实人家的院子。邝家的大公子名叫邝振海,邝振海早年到口外做生意,不知怎么的他住的那家字号倒闭了。老板把店铺盘给了俄国人,俄国人就连邝振海也一起雇用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邝家大公子就把辫子剪了。说是辫子一剪就不是中国人了,就成了俄国人了……
  邝振海的父亲是一个读过私塾的人。以为儿子剪掉了辫子加入了俄罗斯国籍是一件辱没祖宗的事情。因而拒不承认有这么一个俄国儿子,几次托人给在乌里雅苏台的邝振海捎话,要他趁早不要打回家的主意,他已经没有这个儿子!宣布断绝父子关系。
  但是邝伙计到底还是回来了。儿子回来已经快三天了,邝家老爷和老太太还没让他进院呢。他们干脆连儿子的面还没看一眼呢。邝家大公子就一直跪在院门外,等待父母大人的饶恕。
  杏儿和张婶朝邝振海跟前走去,又犹犹豫豫地站住了。杏儿用胳膊碰了碰张婶的身体。目光指着跪在地上的邝振海对张婶说:“张婶,咱们过去问问他。”
  “瞧他那样子……”张婶有些为难和犹豫,“光看样子怪怕人的呢。”
  “那有什么怕呀,不就是剪了个辫子吗。”杏儿说,“咱着急咱自己的事情呢,十几里地跑来了为的就是想打听点消息。打听个准信,现在见到人了又不去问,多冤枉。”
  两人手拉着手朝邝振海走过去。
  “去去去!”张婶吆喝着像赶鸡似的把围着邝振海的孩子们撵跑了。
  这回两个人把邝振海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个人长着一个长脑袋,下巴上留着一绺洋胡子。低着脑袋让人判断不出年龄,大概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没有辫子遮挡,光溜溜的脖子暴露在太阳光下。刚才还看着他戴着一顶灰呢子礼帽呢,这会儿那礼帽不见了,脑袋顶不知被哪个孩子丢了一个臭鸡蛋。黏黏的蛋黄烀在他的头发上,一绺蛋清从他的耳朵上挂下来摇摇晃晃地打着晃。张婶掏出手帕把邝振海脑袋上的蛋黄擦掉了。
  邝振海抬起头,看了看杏儿和张婶,又把头低下了。
  “邝家兄弟,”张婶一字一句地说着,在心里挑着适当的词句,“我们是打小南顺来的,我们俩的男人跟你一样也都是在归化那边做生意的……”
  张婶看了看手里黏黏糊糊的沾满了蛋黄的手绢。她一甩手把手绢扔掉了。
  这时候被赶跑的孩子们又重新聚拢过来,他们把张婶、杏儿和邝振海一起围在中间了。孩子们不再像刚才那样吵闹,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杏儿、张婶与邝振海说话。
  邝振海把头抬起来了。他把一张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脸朝着两个询问他的女人,满眼幽怨的神情让别人一看就产生同情。
  “邝家兄弟,你起来吧,”张婶说,“你跪着我们没法和你说话。”
  “俺不能起来。多会儿俺爹娘认俺这个儿子俺就起来……”
  邝振海第一次张开口说话了。仍旧是彻头彻尾的晋中土话。
  “别这样,”杏儿劝道,“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爹娘总会认你的。听说你都跪了两天了,一口饭都没吃,先吃点东西吧。”
  邝振海没说话。一个劲儿地往下咽口水。邝家老爷不准下人给他饭食,他饿的眼看快跪不住了,见杏儿递向他的一个馒头,猛地抓在手里就不顾一切地大嚼起来。咯咯吱吱的咀嚼声刺激着杏儿的耳膜。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手,馒头噎得他直翻白眼。
  “别着急,慢点吃,小心噎着……”张婶劝着。
  杏儿把脸扭转开。拿手绢在自己的眼角擦着眼泪。
  看门老人拿来过来一把小凳子。大伙一起劝着,扶着邝振海站起来,让他在凳子上坐下。
  “你们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他们是什么时候去的归化?他们都是住的什么字号?”邝振海缓过劲来仔细问道。
  杏儿抢先说:“俺男人名字叫古海。”
  张婶说:“俺男人的名字叫张有。”
  两个女人争先恐后地抢着把自己男人的名字告诉了邝振海。
  “张有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可是我见过古海。”
  杏儿把话头接过了,说:“是在什么地方见到我家海子的?”
  “说起来有五六年了。那时候我们都在乌里雅苏台,他在大盛魁分庄做事。”
  “对,我家海子是住大盛魁!”
  “可是……后来我听说他被字号开销了。”
  “这我知道……有人说看见他了,他在归化那边拉骆驼。”
  “这我就不清楚了,”邝振海说,“归化那边拉骆驼的人数以万计。”
  “那么多拉骆驼的人啊?”
  “是,拉骆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再问下去,关于古海的消息邝振海就说不上来了。但是杏儿仍然十分兴奋,要知道这是三年来她到处寻访遇到的唯一一个见过古海的人。
  
  3、世事、商事瞬息万变
  杏儿和张婶回到小南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月光静静地照着,小南顺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雾霭之中,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静夜之中显得非常响亮。狗叫声把夜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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