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的。辫子都被水泡散了……”
  屋子的光线越来越亮了。黎明的清光正在把笼罩着屋子的最后一点黑暗赶走。二斗子睡熟了。
  九年却依旧是毫无睡意。就那么大睁着眼睛躺着。
  “你醒醒……”
  二斗子揉着眼睛问:“又怎么啦?”
  “我想把李掌柜埋葬了。”
  “不是已经放在梦楼当了吗?”
  “那不算是埋葬,我想把李掌柜好好埋葬了。”
  “怎么好好埋葬?”
  “给他买口棺材,就埋在咱贴蔑儿拜兴村。”
  “你疯啦?你有多少银子?”二斗子骂起来。“你不知道埋死人是要花钱的?”
  “我知道。”
  “那你告诉我。你有多少钱?”
  “我没有钱,”海九年说,“不过我可以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借钱。”
  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月。海九年在二斗子的陪伴下又来到梦楼当。
  他们强行把李掌柜的尸体拉走了。因为按照规矩往梦楼当送死人是随时都可以接受的,但是往外拉死人却不能那么随便。必须等到二月十五和七月十五两个日子。并非是谁想什么时候来拉就能拉的,死人有死人的说道,二月十五和七月十五两个日子是鬼的节日。领取死人的事必须在鬼节才能办。海九年和二斗子差不多要和看守人打起来了,又赔了不少银两,才算是勉强把事情说通了。两个人用一辆骆驼车把李掌柜拉回了贴蔑儿拜兴村。事先海九年和二斗子两人一起出面和刁三万支借了八两纹银,海九年又和王锅头借了八两银子,用十二两银子进城为李掌柜买了一口柏木的棺材。又置办了一套装老衣。
  在村子南面的柳树林旁边。二斗子帮着海九年把李掌柜安葬了。死去的人总算是有了一个体面的结局。
  李掌柜是归化当地人,没有魂归故里的麻烦。那个时代在归化城,一个人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有人这样来关照就算是不失体面了。海九年爬上一棵大柳树,撇了一大枝树枝。插在新起的坟头上。海九年跪着把预备好的冥纸点燃了。火光映着海九年的脸,那份悲戚让二斗子很是伤感,他也跟在海九年的身边跪下来。
  海九年说:“我们给李掌柜磕个头吧。”
  “磕吧!”
  磕头很认真。脑袋撞击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安心地睡吧!李掌柜。”二斗子终于忍不住了,对躺在坟墓里的人说道,“你知足吧!我的把兄弟能够这样对待你,就算是亲生的儿子也不过如此。海九年不但把自己的银子花光了,还借了我干爹的银子,借了王锅头的银子。还把我的钱给花光了!你这个有福气的死鬼……”
  “不用说了,他听不见的。你说也是白说。”
  “不说憋在心里难受。”
  “等来年这柳树枝就枝繁叶茂了,再来的时候不用走出村子远远地就能看着了。”
  返回村子的路上,二斗子对海九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九年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答应,你说。”
  “要是我死了,你也能像对待李掌柜这样来对待我吗?”
  “你说什么呢?没影儿的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离死还早着呢!”
  “不早。我们每一个人离死都不早。”二斗子认真地说,“你别忘了,你我都是走驼道的人,那可是驼道啊!遇上大雪能把你冻死,遇上狼能把你吃了,遇个灾灾病病也还是得死。无数个死在等着我们呢……”
  “好,我答应你。”
  “你真是我的好把兄弟!”
  “我也一样,假如我死在你的前头,”海九年认真地说,“你也要把我好好地埋葬掉。”
  “好,我答应你。”
  
  6、商人的眼里满地都是钱
  驼队把男人们带走了,男人们把歌声和欢乐带走了,也把喝酒、唱歌、打架、赌博全都带走了;留下来陪伴女人们的是一个空旷寂寥的贴蔑儿拜兴村。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像一只巨兽。一口就把归化的秋天吞进了肚子里。将贴蔑儿拜兴村带进了漫长的冬季。女人们都脱掉了色彩鲜艳的夏装,换上了清一色的白茬子老羊皮袄。单从外表看她们与男人没什么区别了。每天女人们把留在家里的老驼、病驼、怀孕的母驼和未成年的仔驼放出去,太阳落山之前把它们赶回来。白昼渐渐短促起来,日子就在繁忙的家务劳动中匆匆忙忙地过去。夜幕刚刚降临,村子的上空就传来一阵阵女人嗓门尖利的喊叫声。把在村巷中玩耍的孩子叫回去。这种时候母亲对孩子表现出非常的严厉。接着便是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关门的声音、插门闩的声音。除了有特别的事情,村巷中就再也听不到有人走动的声响了。各家各户都把狗放了出来,夜间的贴蔑儿拜兴村是群狗的天下,在黑暗中星月的微光映照出一只只狗移动的暗影,一有风吹草动。群狗就吠叫起来。几十只雄壮的狗成了村庄强有力的保护者,每一只狗的脖子上都套着护颈圈。护颈圈上的尖利的钢钉在茂密的皮毛丛中向外闪射出一束束耀眼的寒光。
  其实对于贴蔑儿拜兴村的女人、孩子和老人来说,没有男人的生活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那些贴蔑儿拜兴村的媳妇们在嫁到这里来的第一天。那些孩子们在降生到世界的时候,过的就是这种生活。贴蔑儿拜兴村的女人生娃娃——一茬茬。歇后语就是这么说的。孩子们的父亲不论掌柜还是驼夫全都是驼道上的人,他们随着驼队一起出发到遥远的地方,然后一起返回村子,所以他们的老婆生孩子的时间大体上也是凑在一起的。
  孩子们从小就适应了没有父亲照料的生活,而当他们的生身父亲从驼道上回来,孩子们对待他们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冷漠。父亲在家里待上几个月,把带着遥远的异域色彩的玩具和食物送给孩子们,使他们与自己亲近起来。但是在孩子们刚刚与父亲熟悉不久,远行的驼队便又把他们的父亲带走了。于是靠着短时间培养起来的父子亲情很快就又疏淡模糊了。父亲在贴蔑儿拜兴孩子们的脑袋里只能是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他们觉得父亲就应该是这种样子的,在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驼道上跋涉,只有几个月的短暂时光能够与家人待在一起。在与父亲团聚的有限时光里,孩子们除了能从父亲那里得到许多好吃的食物和新奇的玩具,还能从父亲的嘴里听到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这些故事把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喀尔喀草原、新疆的湖泊以及更加遥远的俄罗斯地方,与阴山下的村庄贴蔑儿拜兴联系了起来,那些遥远的地方在孩子们的心里反而变得愈来愈熟悉和亲近。几乎每个孩子都能说出喀尔喀和新疆的一长串一长串的拗口的地名,稍稍大一点的孩子就能知道俄罗斯的许多民情风俗。贴蔑儿拜兴村的孩子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
  而妇女们则以成年人的理性习惯着这种特殊的生活方式。日子像拴狗的链环似的一环紧扣着一环。牧驼、做饭、照料孩子……永无止境的家务消磨着光阴,也消耗着女人们宝贵的青春和生命。
  节令一过,白昼就变得非常短促,放驼的时候妇女们围坐在一块儿聊天。用自己纺成的驼毛绒线给男人和孩子们打毛活儿。女人们见面总是这样打着招呼:“我们又成了活寡啦。”
  “是啊。我们又成了活寡啦。”
  “活寡”成了最常挂在她们嘴边的一个词,她们用这个饱蘸着苦涩意味的词来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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