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更准确地说是猜到了海九年动着嘴唇在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石柱山。”二斗子大声地喊着告诉海九年。
  二斗子听见海九年轻声说道:“就把我扔在这儿算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指望了。”
  海九年在二斗子的怀里坐起来,他的目光从帐篷口伸出去,恰巧能够看见立在一座雪岗上的石柱。
  二斗子沉默了一会儿同意了海九年的意见。他别无选择。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重病的伙伴走出雪原。
  “九哥,千万记着这根石柱子……”他听见二斗子泪涟涟的声音在说,“我不能再拖着你走了。”
  刁三万附在他的耳边说:“我们找好一家牧民,把你放在牧人的毡房里。”
  “听天由命吧。”
  “有什么安顿的话你就全对二斗子说了吧。”
  “来年路过这儿我们接你。”
  ……
  戚二掌柜走到海九年跟前,一把将海九年的一只不会动弹的手抓在他有力的大手中间:“海掌柜!不说出来我的心里过不去,我自己难受。我曾经想暗算你……就在你值夜放牧骆驼的那天……”
  “哦……”
  海九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现在我后悔了。兄弟!我不是人……我给你吃饭的碗里放了断肠草的汁儿。”戚二掌柜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
  “是你的命大,那碗毒水在你回来之前给狗喝了。我把一条狗给毒死了。”
  海九年没能把戚二掌柜的话听完就又昏过去了。
  九年和二斗子全都不知道,那根苍灰色的石柱原本是一头猛犸象的巨大牙齿,经数十万年的作用已经变成化石。八百年前成吉思汗经过这里发现了它。把它视为神物。成吉思汗命手下的战士将猛犸象牙化石从底下掘出来。栽在土岗上,作为军队移动的标志物。
  二斗子知道海九年与大家的告别事实上已经是一场最后的诀别。
  把海九年抱上骆驼的脊背,在两个驼峰之间放好。二斗子骑上去把自己的把兄弟紧紧地抱住,王锅头、刁三万、牛二板保护着,组成一支小小的驼队,把海九年送走了。雪越下越急,驼队移动着,很快就被雪雾遮挡了。
  对于二斗子来说。一个场景是他一辈子都不能忘掉的:弟兄们把海九年放在牧人的毡包中,王锅头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碎银子交在女主人的手上。用蒙古语说着。请求她照顾好生病的同伴。王锅头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刁三万扭过身子偷偷地抹眼泪。
  他们离开牧人的毡包,走出一段路二斗子突然抖动缰绳吆喝着骆驼返了回去。他扑进牧人的大毡包咚的一声跪下,浑身乱摸着掏出最后一点碎银子捧在手掌上,请求说:“大姐!你一定要看护好我的哥哥啊!他是个苦命的人。”
  那时候海九年醒了。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黑色目光像钩子似的拉拽着二斗子的身体,让他无法迈动脚步。
  二斗子猜出来海九年是想对他说:“带我走……”
  海九年绝望的眼神中透出的恐怖神情让二斗子一辈子都忘不了。
  铅云低垂,大雪飘飘,呼啸的西北风陪伴着驼队。
  驼队响亮的脚步声通过凝冻的大地传达给人的身体。悲痛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随着驼队走完了数千里的冰雪道路。
  
  4、把兄弟与女人
  转年驼队回到贴蔑儿拜兴村,在村口怀抱着孩子的戚二嫂迎接了自个儿的丈夫。
  戚二掌柜从妻子手里接过女儿。抱在怀里。孩子已经半岁大了。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吓得哭起来,两只小胳膊大张着要妈妈。
  “算了。看你别把孩子吓坏。”戚二嫂要过孩子。
  戚二掌柜喜滋滋地望着女儿的小脸笑着。与妻子并肩走回村子里去。
  海九年病倒在喀尔喀草原上的消息戚二嫂是从丈夫戚二掌柜嘴里知道的。驼队回来那天戚二嫂手里捏着首驼的缰绳,回头望了好几次没看见海九年的影子,心下嘀咕着“海九年咋不见了呢”,终于没好意思问出口。
  王锅头牵着海九年的驼列从戚二嫂身边走过去。低着头没吱声。
  戚二嫂一眼就从那驼列的鞍毡上认出了是海九年的驼列,紧张的神经猛地一下在头脑中蹦跳起来。她一把拽住骆驼缰绳,问戚二掌柜:“海九年呢?”
  “留在草地上了。”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病倒了。”戚二掌柜简单地回答着。戚二掌柜以从未有过的宽容,回忆了海九年的许多往事。
  戚二嫂觉得再问下去就不方便了。
  难堪的沉默一直延续到晚饭以后。酒足饭饱。戚二掌柜坐在炕上怀抱着女儿,抓起一把葡萄干儿,逗着女儿玩儿,女儿的天真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戚二嫂却痴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想起了心事。是的,一个驼夫在驼道上病倒了,不能跟大队继续前进,他被同伴送进一家牧人的毡包。驼队继续前进了,那驼夫的命运就像一片秋天的落叶随着牧人的毡包在草原上迁徙,从此音讯全无。也许他很快就死了,也许他会渐渐习惯牧人的生活而在草原上留下来,变成一个真正的牧人。这种发生在归化驼夫身上的故事太多了。也太相似了,而他们中大多数人逃不脱悲剧的命运,因草原上缺医少药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死去了。在归化城只需喝两包草药就能治好的小病,放在驼道上就会酿成要命的绝症。
  整整一个晚上。戚二嫂辗转反侧。过去日子里海九年的形象一个挨一个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笑容,他走路的姿势,他沉默寡言的样子,一个个全都活了。海九年的每一个样子、每一个表情都让她心痛。痛得就像有人拿锥子在扎她的心!戚二嫂无言地哭泣起来。
  半夜里戚二掌柜被妻子的哭声吵醒了,他懵懵懂懂地问:“干什么呢?你在哭吗?”
  黑暗中戚二嫂遮掩着应付说:“没事,我做了一个噩梦。”
  半个月的工夫戚二嫂人瘦得已经脱了形,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无神地向外望着。
  一连过了三天,戚二嫂再也坐不住了,晚饭后碗筷也没收拾就来到刁三万家。隔着栅栏院门喊:“他三婶,你家二斗子在家吗?”
  她想找二斗子这个海九年的把兄弟说说他和海九年最后分别时候的情形。尽管那场景从王锅头、刁三万、胡德全乃至自己的丈夫戚二掌柜嘴里说了无数遍,她还是不肯甘心,总觉得一些细节她没有了解清楚。麻三婶走到屋子外边来了:“是戚二嫂呀。我当是谁呢。怎么不进屋里来?”
  “我找二斗子问个话。”
  麻三婶:“唉,我家二斗子一天到晚不着家。”
  戚二嫂看出了麻三婶言辞躲躲闪闪。
  戚二嫂红着脸走了,在村巷里与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软绵绵地瘫倒了。与强烈的酒气同时冲向她的还有一阵粗鲁的叫骂:“日他妈的,是谁这么不长眼……”
  戚二嫂听出了是二斗子的声音:“是我。戚二嫂。”
  “你说你是谁?”二斗子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戚二嫂把二斗子拉起来了,二斗子酥软的身体靠在戚二嫂的肩膀上。
  戚二嫂把二斗子送回家,结果是一无所获,在麻三婶的帮助下戚二嫂刚刚把二斗子放到炕上,二斗子就睡着了,麻三婶一连推了好几下也没醒。
  “好几天了,”麻三婶说,“自打回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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