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那就没个人情啦……”
戚二嫂嘟囔了一句没再往下说。
果然这话说过没有三天。一个黄昏,海九年就又一次走进了戚家的院子,他把借戚家的银子连本带利全都还清了。
这天,日上三竿戚二掌柜方才醒来。戚二掌柜给自家的杏黄马刷干净身子,将马鬃、马尾仔细地梳理了一遍。备了一套漂亮的鞍糖,牵着缰绳走出了院门。
戚二嫂追出屋子问道:“你不吃早饭啦?”
“我和胡驮头他们昨天就约好了,进城去吃烧麦!整整大半年没吃上咱归化城的烧麦,想得不行啦。”
还有,归化的烧麦是作为早点由茶馆经营,食客可以边吃边喝边聊,从容用之,往往一顿烧麦。吃下来要一个时辰还多。其实在茶馆里吃烧麦只占其一,更大的乐趣在于聊天。走外路的商人、驼户掌柜和普通驼工坐在一起海阔天空地神聊。自是又一种享受。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戚二掌柜每天早上进城直到半夜方才回来。回来之后就躺下去,不刻便鼾声如雷。
王锅头回来了,驼也不用她放了,戚二嫂每日起来从空空的屋子里走到空荡荡的院子里。走出来走进去,闲得心里发慌。戚二嫂心里慌了这么几天,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慌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就是海九年。于是就把七哥喊来了。
“七哥。看见你九年哥没有?”
“二婶,你弄错啦!”七哥很认真地说,“我俩不是一辈人,不能称兄道弟的,应该叫他九叔才对。”
“好好好,就叫九叔。”戚二嫂说,“那你看见你九叔了吗?”
“看见啦!”
“他在做什么呢?是在给刁三万家放驼吗?”
“不是。九叔是在脱土坯呢。”
“脱土坯?脱什么土坯?”
“二婶你糊涂了?连脱土坯都不懂啦?”
“我怎么会不懂。我是问你九叔他是在给谁脱土坯呢?”
“这。我就不知道啦。”
戚二嫂把一捧索索葡萄干儿塞到七哥的怀里:“七哥,你替二婶跑趟腿。”
“做什么?”
“去把你九叔叫来。”
七哥把拿衣襟兜着的索索葡萄干儿推向戚二嫂,说:“这玩意儿我都吃腻啦!二婶你还是自己去找九叔吧。”
戚二嫂抬头看看,这才发现七哥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光着屁股到处乱跑的小男孩了。
“哼!”戚二嫂犹豫了一会儿,自己对自己说,“去就去,怕什么!”
在西草滩的边上紧靠着白驼寡妇家院子前面一点的地方,戚二嫂找到了海九年。九年光着膀子蹲在地上正往木模子里摔泥巴,脸上、胸脯子上到处都是泥点子。九年一点也没有察觉戚二嫂站在他的身后已经好一会儿了。戚二嫂响亮地咳嗽了两声。海九年应声扭回了头。
“哦!是戚二嫂。”
“怎么,你还能认识我呀?”
“这话怎么说?”
“你倒卖羸羊发了大财。连个照面都不打啦!二嫂我怎么得罪你啦?”
“这……”
不等九年回答戚二嫂又说:“怎么不在我家住啦?是不是我们戚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神佛啦?”
“哪儿的话……”
海九年走到水桶跟前舀了一瓢水,咕咕嘟嘟喝了一半,把另一半泼到和好的泥堆上去。泥堆旁边的干地上放着一个驼毛口袋。九年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牛舌头饼子咬起来,边吃着边把目光散开去。欣赏着铺展在地上的一大片已经干了的和半干的土坯。
戚二嫂走过去一把夺过九年手里的饼子,手腕子一旋,那饼子便飞了出去落在黄泥巴堆上去了。
“干什么?”海九年翻着白眼珠有点儿生气了。
“就干这个。”
戚二嫂板着脸把一个浅灰色的小包伸到九年的脸前。然后蹲下去将小包打开。小包里包着一个棕色的带盖陶盆和十多个雪白的馒头,馒头散发出的麦香和一股诱人的炖肉的香气钻进了海九年的鼻子。戚二嫂把小陶盆的盖揭开,是还在冒着热气的炖羊肉。
“我这种人生来就是个贱骨头。好心好意地待人,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好啦,饭也送到啦。我该走了!”
戚二嫂话里有话地自嘲着。做出要走的样子,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二嫂!”
“怎么,有事情?”戚二嫂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冷冷地问。
“我……你别走。”
“怎么,你有事啊?”
“事情倒是没什么事情,说说话吧。”
“哎,要是这话么,我爱听。我告诉你,你可别把好心当做驴肝肺。”
海九年搬了一块石头放在戚二嫂的脚跟前,拾起自己的破衣服把那石头抽了抽。戚二嫂在那石头上坐下了。从和好的大堆的泥堆那儿往西往南是一大片已经晒干的和半干的土坯,反射着湿漉漉的阳光。戚二嫂将目光移到海九年的脸上,问道:“看来你是要给自己盖房子啦。”
“是哩。”
“你给二嫂说说,你是咋想起赚京羊道上的钱……咦!你咋不吃?我做那饭是做给人吃的,又不是拿给人看的。”
海九年在戚二嫂的逼视下把陶盆端起来:“那还用得着想吗。事情就在那儿明摆着呢。”
“咦!你说这事就怪了,京羊道打从咱贴蔑儿拜兴村前经过这事有些年了,别人咋就想不到从羸羊身上倒腾出来银子呢?”
“别人他脑子不往这儿用。”
海九年蹲在地上扣土坯,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戚二嫂正拿热辣辣的眼睛看自己。他赶忙把头扭在了一边。
海九年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不明不白地慌乱起来。
“哎!你再给嫂子说说,怎么好端端的事情你忽然又不做了,把一千多只羊全都给卖了?”
“没法做了。在归化城是个人都知道咋回事了。你没去看看京羊道两侧等满了收羸羊的人!事情一到这份儿上就没法往下做了。”
“九年,我看你挺像个买卖人。”
“你会看相?”
“看相我倒是不会,不过……”戚二嫂寻找着海九年的眼睛。“你会算计。”
“哪里话。”
“我看出来了,海九年,你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地死靠着拉骆驼卖苦力挣饭吃的人。你的心大着呢!”
“哪里的话……”
海九年把筷子咬在嘴里。抬起眼皮看了看戚二嫂,把话题岔开了。
看着九年躲躲闪闪的样子,戚二嫂把话打住了。
事情让戚二嫂猜着了。半个月之后。一座小小的黄泥屋落成了。赭黄色的四面墙,同样赭黄色的屋顶,白茬的桦木屋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喷喷的味道,一个大约有三尺长的方形的窗户朝南开着。像房主人冷峻的眼睛注视着贴蔑儿拜兴的村子和草滩。
海九年和他的把兄弟二斗子每日里出出进进地忙活着。又过了半个月。一个方框的围墙就把黄泥小屋包围起来了。屋前出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院子。有半亩大的样子。
小院落成之后海九年进了一趟归化城。从驼桥上一下牵回来十几峰骆驼。他自己仍然给刁三万牧驼,每天早上他把自己的骆驼放出去,混在大群中放牧,傍晚再收回来。一座小院,一个单身汉,十几峰骆驼,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独立世界。但是就是这座小小的黄泥小屋使海九年获得了一种资格,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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