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两口酒给自己鼓鼓劲儿,赶快走完最后这一截路。哪想到心里一松就坏了事。他猛然间觉得两腿一软。一头就栽倒在了雪窝子里……
  醒来时海九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子里了。不用问他也知道是二斗子把自己背到营地的,许多驼夫围在海九年的身旁。
  刁三万偶然用手碰在了九年的脸上。惊叫起来:“唉呀,海掌柜不对了,他的脸都烫手呢。”
  王锅头沉着脸把两根手指头从海九年的手腕上挪开:“这后生的苗头不好,怕是得了伤寒。”
  刁三万慌忙往边上挪挪身子:“要真的是伤寒是会传染人的!”
  众人的脸上都现出恐怖的神色。
  “这可怎么办?”二斗子焦急地望着王锅头的眼睛,“您得想办法把九哥的病治好。”
  王锅头已经在帐篷里站起来了。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儿,从里面捏出两个小纸包交在二斗子手上,“这两包药你给他吃下去,能不能好就看他的命了,驼道上行走的人得了病得拿命抗着。”
  二斗子用牛耳尖刀把海九年的牙齿撬开,刁三万用雪化成的水把药面儿拌成糊糊灌进了九年的嘴里。海九年半仰半坐地靠在刁三万的身上,他的三角形的喉结在肮脏的皮肤下面上下滚动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半夜里刁三万被什么声音吵醒了,他翻起身来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海九年正在闭着眼睛呐喊。一缕从帐篷的毡门帘缝隙照进来的月光恰巧停在海九年的脸上。刁三万清清楚楚地看见海九年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块月蓝色的布,痛苦的表情使他感到非常恐怖。刁三万用手摇了摇海九年的身体,海九年停止了呐喊。
  第二天起程的时候。二斗子把他的把兄弟装在一个腾空了的货篓子里,用绳子绑在骆驼背上。
  二斗子在他的身上盖了两件老羊皮袄。海九年紧闭着眼睛,牙齿咬得咔咔直响。从他的嘴里呼出来的气在他毛茸茸的胡子上、狐狸皮风帽两边的耳帘上和长长的眼睫毛和眉毛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已经看不出人的本来面目了。
  从这天起二斗子把海九年牵引的十八峰骆驼全都归到自己的驼列里来了。他一个人担负起了两个驼夫身上的重担,同时还要照顾他生病的拜把子兄弟。每到一个程头二斗子都要独自一个人把两个驼列的货驮子全部卸下来,第二天再重新一个一个装上去,就连海九年应该承当的拾柴火、放牧骆驼、夜里做警戒值班的工作二斗子也全都承担起来了。在这个小个子驼夫的身上似乎有着永远也消耗不完的力量与热情,每到程头驼夫们把各自的营生做完之后围着王锅头的灶火喝茶,他们看着二斗子矮小的身体迅速地奔跑着把一个个货驮子卸下来。有时候戚二掌柜或是刁三万也会伸出手来帮一帮二斗子。
  通常情况下吝啬的“狼人”刁三万总要唠叨着埋怨二斗子:“甚人甚命,海九年他落到这步田地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你帮不了他。这是驼道上谁都知道的事情,没有哪个得伤寒病的人能活着走出草原的。莫不如趁着他的身体还有热乎气儿给他折叠起来,还好装在篓子里带走。不然的话你就只有把你的把兄弟扔在这荒野里了。”
  刁三万找到戚二掌柜,把他拉到房子外面悄声道:“你看咋办?”
  “什么意思?”
  “大家在议论,把海九年叠了吧,不然……谁也下不了手,要不你来?”
  “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戚二骂起来,“你们把我戚二看成什么人了?落井下石——趁早别想,我做不到!”
  戚二与海九年和好了。说的话很实在:“我心里恨你……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活下来。咱们以后再算账。”
  “好好替我看护戚二嫂,多关照她,她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我记下了。”
  人们奇怪地看到这些日子戚二掌柜差不多每天都要到海九年跟前,和病倒的情敌说话。
  二斗子很警惕地注意着戚二掌柜的一举一动。
  二斗子不说话,他依旧默默地毫无怨言地为海九年做着一切,在路上二斗子经常会把驼列停下来,他让骆驼卧倒,自己趴在海九年的脸上,一边“九哥,九哥”地喊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海九年的脸,注意着海九年脸上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他心里害怕地想道:他不会死了吧,若是他死去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么我连为他叠尸的事也不能做了。
  每到一个程头。二斗子顾不上自己吃饭,总要先照顾海九年。他把干烙饼嚼碎了用手指头塞进海九年的嘴里去,这活儿细致得简直就像对待婴儿一样。有时候昏迷中的海九年并不能够很好地配合给他喂饭的人,他的牙齿经常是紧闭着的。喂海九年一次饭要用掉半个时辰的工夫,常常是同伴们都已经吃完饭开始脱掉皮袄要睡觉了,还看见二斗子就着油灯的灯光在喂海九年吃饭呢。这种时候胡德全就会说:“二斗子,你该不是在喂一个婴儿吧?”
  “二斗子有做娘的心肠呢。”
  众人议论着各自睡了。只有王锅头匆匆忙忙地收拾着锅碗瓢盆,走到九年跟前,说:“我来喂,你赶快吃饭吧,碗里的面条都快凉透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有六七天的光景。有一次二斗子为海九年值班,他抱着一支伯勒根猎枪坐在篝火旁守夜。猛地听到帐篷里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喊叫,二斗子冲进帐篷,看见刁三万、牛二板、胡德全、蹇二几个人正围着海九年。海九年仰躺在地毡上,蹇二按着海九年的肩膀,胡德全和刁三万各抓着海九年的一只光腿,他们已经把海九年的腿叠起来了,正在向下使劲地叠压着。海九年的身体像弹簧似的跳着,从人缝间二斗子看到了海九年的一双眼睛圆睁着,恐怖的光亮正从他的眼睛深处向外乱射。海九年那可怖的目光与二斗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二斗子!”海九年绝望的声音就像炸雷似的冲击着二斗子的耳膜。
  二斗子愤怒地把胡德全、刁三万推倒在地上,把伯勒根枪冲着刁三万,枪栓拉得呼啦啦响:“谁敢再动手害九年哥,我就拿枪子儿崩了他!”
  刁三万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愣住了。
  胡德全说:“二斗子。你别胡闹。大伙这么做是为了海掌柜好,也是为了你好,谁都知道在驼道上得这么重的病是肯定活不成的。”
  “必死无疑!”蹇二说。
  二斗子吼道:“你们一个个都没长眼睛吗?没看见九年哥他还睁着眼睛呢,他还在喊我呢。咋说就没救了呢?”
  刁三万拿巴掌在脸上抹着泪:“二斗子,你别怪大家,大伙是怕你于心不忍才背着你给九年叠尸的。”
  二斗子叫骂着跑出去了。在另一顶帐篷房里把躺在皮袄下的王锅头拽了起来。二斗子用他有力的手指掐着王锅头的脖子。另一只手把枪口抵在了王锅头的脑门儿上。问道:“你给九年算卦的时候是咋说的?你不是说九年哥他是大福大贵的命吗?”
  王锅头被二斗子掐着脖子喘不上气了。翻着白眼珠向二斗子点点头。
  二斗子拿了药旋风般地跑回自己的帐篷。他用枪逼着让刁三万和王锅头一个撬开海九年的嘴,另一个拿吃饭的勺子把药给海九年灌到嘴里去。
  也许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海九年这一次醒来之后再也没有把眼睛闭上。肌肉在他的像蜡一样失去光泽的脸上神经质地颤动着,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说的痛苦和绝望的表情。
  二斗子伏在海九年的胸前,他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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