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王大掌柜,你就帮我说句话吧。”
  “我是愿意,可规矩通不过啊!”
  “你给总号打个信……我知道咱们柜上有信狗。三天就到归化城!”
  “好吧……”王锦棠说。“信我立马就写,可是有一条,你不能给我甩耙子!”
  “行!”小眼王说。“我带领大伙儿先走着。我知道京羊道上的买卖耽误不起。”
  “好吧。”
  三天后夜里。归化城。
  大盛魁的信狗返回归化总号。王福林接到信立刻匆匆来到大掌柜房间。
  “大掌柜!有件事……”
  “你说,你呀,这个毛病就是不好,有话不痛快说,总是吞吞吐吐的。”
  “我说了怕大掌柜不高兴。”
  “是草原上来急信了吗?”
  “是,是乌里雅苏台分庄来的急信。”
  “是俄国人的事吗?”
  “不。是小眼王的事。”
  “小眼王,他有什么事?”
  “你看,他的徒弟布龙在天义德已经正式入了号不说。李泰还让他主管驼帮的事务,成了独当一面的掌柜,眼看着小眼王情绪不安稳呢……”
  大掌柜警惕了。问:“他……意思是?”
  “小眼王就是想,就是想当万金账上的‘己’字人!”
  “那不行!”
  “……”
  “我们大盛魁商号是晋籍人办的商号,不能给外籍人股份。”
  “可是天义德也是晋人的商号……”
  “天义德是天义德,大盛魁是大盛魁!天义德怎么变都行,可是大盛魁铁的规矩就是不能变……除非我王廷相不在了。”
  一提到号规的改革,大掌柜的情绪就很激动。其实王福林也知道对于天义德的改革,大掌柜从来就是非常反感,对李泰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反感。首先是重用非晋籍人士。大掌柜就不能接受。他说:“咱大盛魁也好,三大号也好,全都是靠着家乡人来做起来的,他用外乡人,能跟你一心吗?”
  王福林的为难在于,他既不能做主给小眼王名分,也不敢把小眼王的去意告诉大掌柜。
  但实在没办法了。他只好如实说了:“大掌柜!小眼王说了,咱字号若是再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就要离开大盛魁了,眼下正是京羊道要紧的节骨眼儿上……”
  “小眼王他要挟我吗?”
  “也能理解吧……干了大半辈子了。”
  “提这种要求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不可能全都满足!就不能放这个口子。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大盛魁将近两百年了……这个口子不能放。福林,你给王锦棠复信,叫他得顶着。”
  “可是小眼王要是走了怎么办?眼看喀尔喀的羊群就要起程。我们找不到比小眼王更能干的人。”
  “那也不行!”大掌柜说。“想方设法让羊群先走着,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小账房,王福林一个人在灯下核算账目,案面上堆积起来的账本都要超过他的头顶了。都是总号和各个分庄三年内的账目,经过大账房核算无误然后汇总到他这里来的。京羊庄、驼场、马庄、哈喇庄、票号、钱庄……加起来总共有三十八种。作为总账房,也就是小账房需要做的事情——平衡和积累。这些事应该说王福林过去是很熟悉的,他在总号前后待过十三年。几乎是天天亲眼目睹郦先生做账。但是,还是不一样。当他独自面对账案的时候心里还是慌乱得很。他必须把所有的账目核实以后在万金账上记下最后的一笔。而这最后一笔是很有讲究的,或者说是有很多猫腻的,换句话说就是有很多字号机密!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就是庞大字号核心的核心!怎么会没有压力呢?!一笔账算下来,已然是夜过三更。桌角上一碗米饭和四个菜、一个汤都还在漆制的食盘上放着呢。望着食盘。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呢,伸手摸摸无论是菜还是米饭全都已经凉透了。
  “小丸!”
  一个小伙计应声跑进屋子:“大先生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饭菜再热热。”
  “哎!”
  小丸伙计小心翼翼地端起食盘出去了。
  饭菜重新端上来。热呼呼地冒着气。王福林一边吃着一边想心事。你道是王福林此刻在想什么?他想的事你肯定猜不着!一个声音反复在他的心里升起:“大掌柜啊!你快快把我撤了吧……我实在是不想干这个小账房了。”
  真个是坐轿的不知舁轿的苦,舁轿的也不知坐轿的苦!谁都知道大盛魁偌大的产业。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能够做到它的小账房可以说是做到了头,再往上就只有大掌柜一个人了!正所谓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差不多是在权力的峰端了。同时头顶上还戴着一顶四品官帽,看似意气风发,威风凛凛,实则不然。仅仅半年工夫。王福林就像变了一个人,不是胖了福态了,而是瘦了萎靡了!全是给压的。原来满头乌黑的头发现如今变得稀疏干燥。熬夜熬得两只眼睛总是布满血丝。
  郦先生走了。字号的生气和活力也跟着老先生一起走了,再也听不到熟悉的算盘声,那只有郦先生才能够打出来的就像音乐一样的美妙的声响。王福林代替了郦先生的位置。听惯了那特殊的算盘声,听着自己打算盘打出的声音却是那样地不顺耳。在总账房这个位置上,大量麻烦事要消灭在自己的手里。王掌柜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有什么难缠的事往上边一推了事。现在,无论多么棘手的事到了他这里就不能再推了。赖账的、打官司的、赔得血本无归的……都得在他这儿做最后的处理。权威不够、威信不够、资历浅薄都给他办事带来了很大的阻力。往往同样的事情他做起来是事倍功半,而郦先生确实事半功倍。受气,挨部下的整是常有的事。又不能说,或者说是没地方去说。
  王福林遇到一个难题。在上一期的万金账上还赫然记着古海的两次功劳,一次是古海在沙尔沁驼场坐场时修复数千张骆驼屉子;另一次是预测到内地农业即将遭遇虫灾,促成大掌柜下决心从俄罗斯进口八十万斤小麦。前者是节约了资金,救了急,后者是赚了大钱。按照惯例,古海这两次功劳,在他出徒以后决定身股的时候将会发挥重大作用。像他这样还是做伙计的时候就为字号立下大功的人在大盛魁历史上仅有两个人,一个是现任大掌柜王廷相,另一个是雍正期间做大掌柜的李顺廷。可是现在的难题是,古海他早就被字号开销了!一个被字号开销的人连身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功劳!?就是天大的功劳也没用。可是郦先生既然把古海的功劳还保留在万金账上,就有他的用心,他一个接任者不好随便改动,但是不改动又与理不合。这让他煞费脑筋。
  天亮之后王福林拿着万金账本来到大掌柜房间。
  “有什么紧要事吗?”
  王福林说:“大掌柜,你看看这个。”
  王福林把账本摊在桌子上,大掌柜的目光扫了扫账簿,问道:“你是说古海的那两次功劳吧?”
  “古海离号已经六七年了,要不要销掉它?”
  大掌柜犹豫了好半天说:“……留着吧。”
  “好吧,留着吧。”王福林叹口气,“不过这功劳记着又能有什么用呢?”
  “没用是没用。”大掌柜说,“不过总还是一个人留下的点点念想吧,总算还能找得到他的痕迹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古海是被冤枉了。”
  “古往今来无论朝廷还是军队冤枉人的事并不稀罕。冤魂遍野啊……”大掌柜哀叹着,“海掌柜海仲臣你说他冤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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