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带入了绝境。”
  “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休息了一会儿,胡德全从地上爬起来问二斗子,“好歹你也是个领房人,你好好往四下里看看,哪个方向是北?”
  二斗子站在一座沙丘上往四面望了一会儿,回到胡德全的身旁。他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那边。”
  “这回你可认准了?”
  “我认准了。”
  在驼队移动之前。刁三万用铁锨掘了一个坑,把他的爱狗掩埋了。这个吝啬的驼夫趴在狗的坟堆上哭了好半天。
  驼队又缓慢地移动起来,没有歌声,没有人的说话声。甚至连狗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悄没声儿地跟在驼队的旁边走着。驼铃有气无力地响着,人、驼、狗夸张地喘息声在沙漠寂寥的上空回响着,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
  二斗子看见蹇家老三和胡德全、段五十六都使自己的驼列停下来,把自己家的一只护卫狗抱起来。放在了一峰骆驼背上。
  晚上。临时扎起来的房子中,挤在一起的驼夫们想起了家。想起了那个偎在大青山脚下的可爱的村庄,想起了村中的女人和孩子们。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各自的孩子老婆。都说起自己老婆的好话来了。就连脸上布满了麻点儿的麻三婶在丈夫刁三万的嘴里都变成美女了,“你们可是不知道,我那麻脸老婆做起家务那可是一把好手哩。”
  不知怎么的驼夫们就把议论的话题转到了戚二嫂身上。
  刁三万问胡德全:“说说吧!”
  “你想听什么?”
  “就说说海九年和戚二嫂的事,你不是亲眼看见过他俩……”
  “你他妈的忘记了死了?”胡德全骂道,“这都性命攸关的时候你还说什么女人!”
  “听一听就是死了也无怨了。”刁三万转向二斗子。“都说海九年和戚二嫂早就有一腿了。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怎样。是真的又怎样?”
  “我就想听听,嘻嘻嘻,没别的意思。”刁三万拿舌头舔着满是黄色燎疱的嘴唇。
  “是真的。”王锅头望着刁三万的嘴替胡德全回答说,“你就当做是对一个垂死人的最后要求,满足他的愿望吧。”
  “哇!你真的看见过了?没骗我?”
  “真的。不骗你……好!他妈的我这一生要是能上一回死都闭眼了!”
  “还是你小子有福气。”刁三万没听清楚胡德全的话,兀自感叹道,“唉,其实我也下了不少工夫。到了也没弄成……”
  话说到没有意思的地方就算是自动结束了。
  睡到半夜刁三万突然惊叫起来,他的神经有点不正常了。要水,一个劲儿地要水。嘴里不停地喊:“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听到动静王锅头爬到刁三万的跟前,老锅头就着月亮的光亮把自己水鳖子里的水倒给了刁三万喝。喝过水之后,刁三万安静了。
  天亮以后挨过了炎热的白天,驼队继续走,朝着他们认定的一个方向向前走。
  入夜的时候蹇二掌柜的另一只狗也死了,那只狗像人似的坐在骆驼的背上走了几百里冤枉路。
  人们都进入到可怕的半疯狂的状态。蹇家兄弟给死去的狗剥了皮,架在篝火上烤。肉还半生的呢,蹇二就开始吃起来,他咔嚓咔嚓地咀嚼着,他把狗肉里的水分咽进肚子里去,将嚼成干柴似的肉渣“扑”地吐出去。
  骆驼尿也成了珍贵的饮料,每个驼夫都把自己驼列中的骆驼尿仔细地收集起来。驼队行进间的不少时光都被用来收集骆驼尿了。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吝啬鬼。戚二掌柜在感到自己驼列中有骆驼要撒尿了,他就把整个驼队停下来。他半跪在那峰有撒尿迹象的骆驼的肚子下边等待着,手里拿着一个牛皮水袋等待着。但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喝到水的骆驼尿也变得越来越少。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骆驼才勉强地流出很少的尿液,滴滴答答地滴进戚二掌柜的牛皮水袋里。还没等骆驼尿喧嚣的黄色泡沫沉淀下去,他就不顾一切地喝几口,然后把驼尿收集好,驱赶着自己的驼列去追赶驼队。
  那个火一样的下午,太阳悬在人们的头顶,那奇怪的圆球一会儿是黄色的,一会儿又变成了黑色的,在人们的头顶上肆意地呼啸着、旋转着,就像是一个法力无边的魔鬼在施展着它的威力,没有穷尽的热量从令人炫目的天上一批批地倾泻下来,蒸烤着大地。沙漠就像被煮沸了的黄色的大海。沸腾着,翻滚着。一缕缕的蜃气扭摆着婀娜的腰肢,就像是魔鬼宫殿里的一群舞女在这里、在那里摇弋、舞蹈。到处都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金黄色,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黄色的炎热,人们身上的水分、意志和希望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耗尽。
  不远处有两座沙丘就像巨鲸翘起的尾巴,无动于衷地在那里迎住了驼队。就在那两座沙丘的中间,驼队倒下来。驼夫们都喘着气倒在了地上,几十张被汗水和尘土涂抹得脏兮兮的脸,变得陌生了。全都是野兽一样的表情。大家沉默着,在沉默中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因为没有止境的跋涉耗尽了力气的骆驼们都失去了往昔的风采,全都自动卧倒了,护卫狗们一个个都躲在庞大的骆驼身旁。在阴凉地儿里把长长的红舌头伸出来喘气。
  二斗子带着大家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东一头西一头地瞎闯,把驼队带的最后一袋水都消耗光了。五天的跋涉中死掉了三只护卫狗,连牛二板留给二斗子的宝贵的骊马也死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希望的一点点失去,驼夫们都知道二斗子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作为领房人,二斗子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把驼队领上了绝路,依照行规他就该自行了断。
  几十个被绝望逼疯了的汉子们将二斗子团团围住。几十双血红的眼睛盯住了失职的领房人。现在这些多年来生生死死与二斗子在驼道上闯荡的弟兄们,现在就要将他置于死地!至于领房人死了之后其余的人怎么办。大伙儿心里都明白,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死亡这一条路了。他们和二斗子的下场不会有什么两样,要说区别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将一个个地慢慢死去,倒在寻找希望的路上。结果是一样的,也许是三两天,也许只是一天一夜,总之在很短的时间里太阳和脚下的沙漠便会将他们身上的最后一点水分吸干,使他们可怜的渺小躯体变得更加渺小。但是他们的身体将会是完整的,不会腐烂。
  仿佛是被人们的脚步声惊醒了。二斗子在大家交织在一起的目光中坐起来。昔日的弟兄们那一双双熟悉的、亲切善意的眼睛如今都变得可怕而又陌生。
  “吃吧……”
  胡德全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沙漠的上空。
  直到这时二斗子才彻底清醒了。他记起了自己在接下领房人这营生的时候曾经许下的诺言——但有闪失。他宁愿吞沙自尽!现在该到了他履行自己诺言的时候了。想明白了这一点,二斗子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他向着围在他周围的弟兄们看了一圈。然后跪起来,把脸冲着东边的方向——此时的东方就只是凭着感觉了——他的目光平视着遥远的地平线,望着千里之外的那个他生活了许多年的温馨亲切的村庄贴蔑儿拜兴村,磕了三个头。他的辫子匍匐在地上就像一条将死的蛇。
  胡德全又催促道:“二斗子。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话就说吧。或许我们中间还能有谁活着走出这沙漠,也好替你完成最后的心愿。”
  “替我捎句话给我的把兄弟海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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