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戚二的一句话未说完,被戚二嫂打断了。
  “你说什么。二斗子?”戚二嫂在厢房门口出现了。一边在衣襟上拍打着一边走向二斗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说我是个女流做不了戚家的主是不是?那好,现在当着诸位掌柜的面。我就做一回主给你看看。”
  显然二斗子刚才的话刺激了戚二嫂。也不等二斗子答话。戚二嫂脚步噔噔地走到院子当中。在刚才放肉盆的那块大青石跟前站住,拿眼睛看住海九年,伸手一指那块石头说:“这块上马石在我家旧院门口。现在院墙向前拓展了五丈,这位姓海的兄弟,你若能搬起这块上马石把它放到新起的院子门口,你就留下。若是搬不起来——就请抬脚走人。再也别说什么废话!”众人觉得有热闹可看了,都兴致勃勃地围拢过来。
  小小年纪的七哥不知从哪儿蹿进了人群,两手叉着腰大模大样地抬起一只沾满了泥巴的光脚丫踏在大青石上。小眼睛眯缝着,拿鄙夷的目光瞄住海九年,说道:“我告诉你,拉骆驼这碗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若没有一只胳膊提二百斤货驮子的气力。没有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走二百里的脚力,就别想着端拉骆驼这饭碗!你要想清楚了。”
  “小孩子家少插言!”戚二嫂抬手把七哥拨拉在了一边,正言正色地对海九年说。“这位兄弟,能搬不能搬你自己度量,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儿的。”
  “我说!这位兄弟,”老驼夫刁三万上前两步拦住了海九年。“这块上马石往少了说也有三百斤,你搬不起来!别逞强了,弄不好出点毛病就不划算了。昨天你一进村我就说了,戚家院子如今是栽着梧桐树的,人家是要招凤凰呢!像你这样的料只配到我这种小户人家,干点儿轧轧草放放驼的营生,凑合着混碗饭吃也就行了。”
  “刁掌柜说得是,后生,依我看这石头你也是不搬的好!”戚家的长工王锅头也劝海九年。
  但是海九年不说话,也不退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大青石,目光中渐渐透出了恶狠狠的意味。两只手在裤子上使劲擦着。后来就把手移向了腰间将裤腰带解开了。在场的人都看出这个年轻人真的是要搬那块上马石了,不少人都叫起好来。
  “像条汉子。”
  “对啦——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啦。”
  “闪开……闪开!”
  胡德全走进圈子。毫不客气地把王锅头和刁三万推到一边。历来喜好逞勇斗狠的胡德全显然对海九年身上的那股恶狠狠的劲头非常欣赏。他绕着海九年走了一圈,伸手拍了拍海九年的肩膀,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好!像条汉子!”
  海九年谁也不看,一圈一圈地慢慢缠着腰带,恶狠狠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石头上。仿佛要将大青石击穿似的。从这时候起海九年就养成了看到什么东西目光都恶狠狠的,就像电焊能嗤出火花来的怪癖。
  院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可以听到空气在海九年喉咙里流动发出的呼呼隆隆的声响。在许许多多大人孩子的高高低低的目光中。海九年慢慢地弯下身子,把双手伸向大青石。在一片寂静中猛然爆发出一声吼叫,就见那大青石一点一点被拔离了地面。海九年慢慢直起了腰,一张脸完全变了样子,在粗涨的脖子上、两颊上有许多青色的血管爆突起来。两排白色的牙齿撕咬着喀喀吧吧地炸响……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都跟在海九年的身后一步一步地挪。一步、两步、三步……五步!此刻,海九年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搬一座大山一样,感到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就像绷紧的牛皮绳在他的小腹和嗓子眼儿之间扯着。那是一条用他生命的全部能量在体内凝化而成的线。可这根生命的线在每一个瞬间都有可能断裂!在他艰难地迈出第五步的时候,纵贯他身体的那条看不见的线终于撑不住了。他听得自己身体发出“嘭”的一声响,与此同时眼前突然亮起了许多星星,有一股湿漉漉的东西从他的嘴里喷射出来。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海九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周围围了很多人。一个声音在叫他:“九哥!九哥……”他听出二斗子带着哭腔的呼叫越来越近了。
  二斗子拿什么东西在他的脸上摸。海九年抓住了二斗子的手问:“你在干什么?”
  “我给你擦擦……血!”二斗子声调颤颤地回答。
  从二斗子的声调和眼神中,海九年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一种紧张和恐怖。海九年推开二斗子,自己用手撑着地爬起来。鄙夷的、讪笑的、同情的、怜惜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
  王锅头走到九年的跟前。双手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该不听劝,这可不是凭一时的义气能做的事!看看——吃大亏了吧!你还是嫩着哩,不知道这里边的厉害。这逞强的事往后可万万做不得了……”
  老人形容清癯,长着一双忧郁的黑色眼睛。稀疏的杂色眉毛足足有一寸长。九年强烈地感受到了老人那目光的温暖,把那双温暖而又忧郁的眼睛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人群让开一条道,戚二嫂走过来。她摊开手把几粒碎银子亮在海九年的面前,说道:“对不住了,这位兄弟!这一点儿碎银子你拿去抓几副药吃,我最知道身子骨就是穷人的本钱,你这呕伤的病最要紧的是医治要及时,千万不可耽误!”
  海九年把目光从碎银子上移向戚二嫂的脸上。又从戚二嫂的脸上移到那点碎银子上。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望住戚二嫂的眼睛摇了摇头。海九年转身走出了戚家的院子。临出大门的时候他回头又朝那块上马石看了看。他的黑色目光射在石头上进溅起一簇簇火花。
  海九年留在“狼人”刁三万家做了短工。他从以吝啬出了名的刁三万手里领到一件破旧的老羊皮皮袄。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的白茬皮袄的皮板子挂满了黑色的陈年油腻,都变得闪闪发亮了,但是它还算暖和。夜里放场的时候海九年就把老羊皮袄一半铺在身下一半盖在身上,它陪伴着海九年安全地度过了在贴蔑儿拜兴最初的一段艰难的日月。刁三万给海九年的待遇是只管饭不给工钱,他知道海九年是个没有着落的人,急需一个栖身之地。
  
  2、女强人冒尖在“财富”村
  戚二嫂从屋里走出来后。拧着眉头往天上看了看。镶着金边的乳白色云絮在大青山的顶上飘移。蓝色的山脉绵延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远处在南方的天际尽头有一朵黑色的云彩正悄悄地向这里飘过来;太阳暖洋洋地照着,从东边斜着射下来的阳光穿透了笼罩在贴蔑儿拜兴村上空的炊烟;饱含着潮湿水汽的晨风把浅蓝色的炊烟撕扯成条条缕缕的形状。
  戚二嫂犹豫了一会儿。走进马厩将杏黄色的骑马牵了出来。
  戚二掌柜玩了一夜牌从外面回来,从棚门的缝间伸进胳膊拉开门闩走进了院子。
  “这大清早的你要到哪里去呀?”
  打着呵欠问戚二嫂,手在胸脯子上使劲搓着,向屋里走去。他的眼皮虚肿着,青黄色的眼球上罩着一层血丝,昨天夜里他在胡德全家玩儿掏宝的赌博游戏一直到天快亮。
  “到驼桥上去。”戚二嫂简单地回答着,也不看戚二,只顾把一块绣花的马褥子搭在杏黄马的背上,从马的一侧走到另一侧。将马褥子摆正。
  说起来“到驼桥”,这话只有归化地方的人才能听得懂。归化人给“桥”这个词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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