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的大山跟前。驼队停下来了。拉成一线的一列接一列的驼列都静静地等待着。凭着经验海九年已经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一个俄国人骑着马向后边走过来。他用俄语对大家说:“掌柜子们、伙计们……咱们已经到了乌兰穆图山口。卡伦上的军官正在查验货主的执照和运货凭条;待会儿还要抽查货驮子。记着——我们是在为俄国人运货,货主是……”
  领房人一路走一路向驼夫们安顿着,时紧时松的风使他的话已经连不成句子了,海九年只听见最后的半句:“……再问什么。你们一律回答不知道!”
  一个布里雅特驼夫关照海九年:“海九年,让骆驼卧下吧,让骆驼歇一会儿。过卡子的事麻烦着呢。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稍格!稍格!”
  驼队的前前后后响起了驼夫吆喝骆驼的声音。
  一个驼夫特意来到海九年的跟前,他是个和气的中国人,中等个子,留一溜小胡子。他从腰带上抽出烟袋、烟荷包丢在地上。在被无数的驼掌踏瓷实的雪地上一屁股坐下来。刚一坐下他就开口和海九年说话了:“他妈的,整整一天了我这张嘴还没和谁说句话呢。都干得要冒火啦!我就知道这一程不大对劲儿。一天一夜不歇气儿的走……”
  两个人香喷喷地抽着烟说起话来。
  “姓海的兄弟,你是怎么迷路的?”
  “是生病。”
  “真倒霉。”
  “还算好。没把命送掉。”
  “乌兰穆图这地方你熟悉吗?”
  “听说过。”
  “这是通往俄罗斯的最后一个卡子。从山口穿过去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俄罗斯的地界了。这地界经常出事!”
  “你来过?”
  “嗨!还说什么来过没来过的话,都像是走平地似的啦。”中国伙伴向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咱们的驼队这会儿做的是什么营生吗?”
  “是什么?”
  “是暗房子!”
  “哦。原来是在走私啊!”
  “嘘!这事只能做的,可是说不得!”
  “哦……我说呢!”
  “行啦,这事儿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千万不要说出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驼队起动了,果真像中国伙伴说的那样,也就是一个时辰的样子,驼队便穿过了乌兰穆图山口。这是海九年生平第一次双脚站在外国的土地上。虽说是只隔着一道萨彦岭。山两边的自然景观却有着明显的不同。在他眼前展开的是陌生的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的景色。连绵的雪原放射出蓝色的光芒,被大雪覆盖的道路上奔跑着马拉的雪橇,峭厉的风里边有一种特别的苦涩的味道。
  又赶了两天的路,来到一座城镇,驼队开进了一个拿对劈开的圆木围起来的大院。一座向阳的很大的房子,房基很高,墙壁也都是用木头钉起来的,安装着明亮的玻璃,房顶的一角伸出一个烟囱,冒着淡蓝色的青烟。骆驼在院子里卧成了一大片,驼夫都蹲在地上抽烟,等候着。
  屋门前的木头台阶轰轰隆隆地响着,在乌兰穆图山口才出现的那个俄国人陪俄国货主走到院子里来了。挨着个儿查看货驮。驼夫们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茶货没有受潮吧?”年轻的经理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用俄语问道。
  “怎么会呢,这一点您尽管放心!”一直跟在经理旁的王掌柜说。
  年轻的经理站住了。把手伸出去,眼睛看着一个货驮子,说:“拿刀来。”
  旁边那个俄国人从身上抽出一把食肉刀交在经理的手里。经理接过刀顺势在货驮子上划了几下,划开一个口子。经理把一块砖茶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怎么样?”王掌柜用俄语问。
  “唔。不错!”
  年轻的俄国经理不再往前走了,放开目光打量着卧满院子的骆驼,简单地命令说:“卸货吧!”说完转身离去。
  俄罗斯领房人吆喝着:“掌柜子们、伙计们,动手吧!快点!”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吭哧声、木头驮架的咯吱声。
  这里是俄国的边境城市沙必乃达巴汉。晚上驼队就在离城郊二十里的地方搭起了房子。一片由南向北倾斜着的山坡地,许多积雪盖不住的骆驼刺、干枯的蒿草、荩条延着平坦的山坡地铺展出去,密密层层的一眼望不到尽头。驼队要在这里放场两个月。让在数千里长途跋涉中耗尽了体力的骆驼恢复膘情。驼夫们也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早上。海九年与中国伙伴相跟着出发了。原来那个中国伙伴是走私老手,给老板的任务完成后他要为自己做生意了。现在他们要深入到沙必乃达巴汉以北二百里的地方做他们各自的小买卖了。与那里的专门狩猎的西伯利亚当地人以物易物换取皮毛和药材,这样他们比在沙必乃达巴汉市把货物卖给俄国的商人获利至少要高出一倍。两个人牵着骆驼顺着大道走着。
  一支小小的马队追上了他们。是一群俄国上流社会的人出来打猎游玩的,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猎枪。闪着黄色光亮的子弹带在胸前斜打着十字。马蹄踏着道路上的积雪从海九年他们的身边跑过去了。大概跑出有十几丈的距离马队停了下来。其中的一个拨转了马头独自向海九年他们跑过来。原来是那个年轻的俄国经理。今天他换了一身装束。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软羔皮高顶暖帽,穿一件光面的水獭皮大氅,坐下骑着一匹云青走马。大家等候着。
  “你的货驮子里装的是什么货?”年轻的俄国经理拿马鞭指着海九年的骆驼问。
  “是大黄。”海九年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但是年轻的俄国经理显然并无恶意,他下了马,凑到九年的货驮子跟前闻了闻,问道:“我能看看你的大黄吗?”
  “当然……可以,我的大黄是我们中国最有名的五台大黄!”
  “真的吗?我正想找来自中国的五台大黄呢!”年轻的经理说,“那么,请你把货包打开一下。”
  海九年动手要解货驮子了,一扭脸他的目光正好与年轻的经理碰在了一起——他立刻呆住了。笼罩在他的记忆上空的迷雾迅速地散开,乌里雅苏台草原的景色在他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八月的河边,草地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野花。米契柯与他骑着马向杵立在不远处的山冈上的古代土堡跑过去……海九年的舌头缓缓地转动着。用几乎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米契柯……”
  但是对方已经听清了他的话,年轻的俄国经理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目光在海九年的身上来回扫着,这个陌生的中国驼夫结实的身材高出他足足有半个脑袋,满着冰霜的胡子使得人难以辨出他的年龄。身上的破旧白茬老羊皮袄在大襟上剐破了好几个口子,头上戴着一顶披肩的狗皮风帽……只有一双闪着笑意的棕色眼睛使他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脱口问道:“你是谁?……”
  海九年苦笑着。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中流露出又兴奋又有些失望的神情。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向对方解释这一切。干裂的虚肿的嘴唇一个劲儿地哆嗦。
  “你当真认不出我了吗?”海九年用俄语说,“六年前……在乌里雅苏台……骑马!登古堡……”
  “让我想想……对。我肯定认识你——等等!你的眼睛我太熟悉啦。不要告诉我。让我自己想出来……”
  海九年等待着,笑着。
  “难道说你是……元龙吗?”米契柯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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