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院子里搭起了灵棚,天明以后把清洗干净的蹇老太爷放进早就预备好的棺中。说起蹇老太爷那棺木可是不简单!材料好、分量重不说,单是时间上就很长,在蹇家院子里的西厢房放置了整整三十个年头!蹇老太爷六十六岁就为自己预备好了棺材,这里面还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很多年前贴蔑儿拜兴的驼队走新疆,在经过肃州地面的时候遭遇上了暴客。面对凶狠的暴客,带队的蹇老太爷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与暴客谈判。蹇老太爷对暴客说:“我们贴蔑儿拜兴的驼队载的是不值钱的葡萄干,你们拿去一下子也变不成钱。不如这样,这一次你们放我们过去,待来年再走新疆的时候我们给你们一千两银子。”
  暴客哪里肯相信蹇老太爷。
  蹇老太爷又说:“你们要是信不过的话,就把我扣下做人质好了。”
  “这样行。”暴客的头目说,“多会儿把一千两银子拿来多会儿放人!”
  结果做了人质的蹇老太爷被暴客带走了,说好来年贴蔑儿拜兴的驼队拿赎金换人。
  事实是,一连三年贴蔑儿拜兴的驼队也没有到新疆去。大家都以为蹇老太爷必死无疑!村人心怀愧意地集资为蹇老太爷买下一副柏木棺材。哪曾想,命比天大的蹇老太爷在三年后的一个早晨突然出现在村子里!却原来蹇老太爷被暴客带走以后,很快就与暴客们混熟了,并且取得了暴客首领的信任。胆大心细的蹇老太爷做得一手好饭菜,在暴客的营地一日三餐把暴客们伺候得舒服极了!待到约定的日子没见贴蔑儿拜兴的驼队,暴客的首领刀下留情没有杀掉蹇老太爷,但为了表示惩戒叫手下人拿刀旋下了蹇老太爷的一只耳朵。
  自回家以后,每年的秋初云高气爽的季节,蹇老太爷都要亲自用上好的桐油把自己的棺材油刷一遍。二十七年下来单那棺材上的油漆就有好几百斤重!蹇家的人把西厢房的一堵墙拆了。用了十六个精壮后生才把那棺材从屋子里抬出来。依归化地方的说法,人七十岁以上去世被看做是白喜。后辈儿孙就该把丧事当做喜事来办。于是宰猪杀羊请鼓匠,还没等出殡的日子到来,按捺不住的孩子们就乒乒乓乓地放起了爆竹。除了九十六岁的蹇老太爷的白喜之外,贴蔑儿拜兴就再也拿不出什么有趣的新闻来了。
  还是在为蹇老太爷做丧事的时候。王锅头就曾发表过这样的高论。他在胡德全请他为贴蔑儿拜兴的驼队出行掐算日子。出行的日子选定之后,无端地长叹一口气。说:“阎王爷看中了贴蔑儿拜兴了。”
  当时胡驮头还是将信将疑。但是不久以后的残酷事实让王锅头的卦显灵了!蹇老太爷的丧事刚刚办完了,紧接着就是年轻的领房人牛二板和戚二掌柜相继死在了驼道上。
  在归化通往科布多的驼道上,在距离归化城三十个程头的地方,是一个名叫骨井的地方。骨井在驼道上是一个很有名的程头,因了一口很特别的水井而得名。在骨井之后的驼道是一个连三旱。所谓连三旱就是连着三个程头都见不到水。因此这口骨井对于过往的驼队就显得特别重要。这骨井是一眼特殊的水井。井壁是用骆驼骨头砌起来的。这骨井与牛家父子的声望与命运保持着密切的关联。若问这种关联重要到什么程度。就是身家与性命!这口井是牛二板的父亲牛刚当年亲自踩的点并且亲手挖出来的。
  驼道上的事就是这样,隐藏在草丛和沙丘后面的道路是领房人的命根子。而那些隐秘的路径是谁发现的就归谁所有。所以这骨井的地理方位只有牛家父子知道。也只有牛家父子能够使用。因此归化驼运行的人也把骨井叫做“牛家井”。
  为了便于记忆,领房人把驼道上的秘密全都编成唱词,装入《驼路歌》中。歌词的要害地方全都是隐语和暗语。比如怎么样在茫无边际的草原上寻找到骨井。各种方法在《驼路歌》中隐藏着呢。外人就是唱给你也听不懂。还以为是一首普通的民歌呢。
  驼队到达骨井要给人、骆驼、护卫狗饮水,要给水鳖子加水。这水是难得的甜水,骨井后面还有七天的路程没有水源可取。所以这骨井就尤其重要。七天路程所需用的水全得在这儿备好。
  哪曾想,就是这一趟,领房人牛二板惨死在了草原饿狼的爪下。在骨井事件发生的那天夜里,广袤的草原上宁静平和,天上缓缓飘动的浮云、满含艾蒿辛辣苦味的夜气。都没有暗示给领房人牛二板什么危脸。在牛二板的感觉里一切都很正常,快到骨井的时候领房人骑着骊马站在一块高地上擦亮了火镰,约定俗成,火镰一亮就是告诉身后的驼队——程头到了!
  信号发出后,牛二板便心境宽松地催马跑下坦缓的坡地。那里有一眼深约两丈的水井。牛二板熟悉那水井就像熟悉自己的指纹,那井是他和自己的父亲一锹一锹亲手挖出来的,井壁是父亲带着他用一块块骆驼的骨骼垒砌起来的。井底的泉眼水很旺。足够两千峰骆驼的大驼队饮用。然而就是这眼牛二板父子亲手挖掘成的骨井无耻地背叛了他。当他趴在井沿上将一只牛皮软桶垂下去的时候,才意外地发现,骨井里已经没有了水。他误以为是映在井水里的两颗星星。却原来是一只陷入枯井的狼的一对眼睛!那只垂死的狼听到了人的动静。以为是遇到了救星,睁开幽绿色的暗淡眼睛朝他嗥叫一声。
  狼的嗥声把牛二板的醉意吓得无踪无影。驼道领房人是从来不喝酒的,怕误事,但是牛二板敢。牛二板一家爷孙三代做领房人。在归化城声名赫赫。牛二板二十岁开始做领房人,走北沿、闯欧洲、下汉口如履平地,二十年未出过丁点差错,他要喝即喝,谁也奈何他不得。
  醉意逃遁,神志清醒,牛二板跳将起来,大吼一声,一把牛耳尖刀已经握在手中。手腕一抖,一道白光飞出去,尖刀不偏不倚地插进狼的咽喉,一双幽暗的绿灯熄灭了。牛二板攀着一根绳子扑到井底,两只手发疯般在干燥的沙质泥土上刨了半天。抓在手里的全是干刷刷的沙土,全无一点水的信息。
  “老天呀,是你要绝我牛二板的生路吗?”
  牛二板将两只手紧攥的拳头伸向苍苍茫茫的夜空。发出比狼嗥还要恐怖的绝望号叫。驼队赶到程头立刻就发生了牛二板意料之中的骚乱与躁动。驼户掌柜胡德全、刁三万、戚二、蹇家兄弟吆喝着伙计们扎房子卸驮。这时候王锅头已经开始拢柴点火了,是二斗子第一个发现了情况异常。二斗子正和刁三万搭手从卧倒的驼背上往下搬货驮子,一扭脸看见师傅愣怔怔地立在骨井旁。手里握着一根马鞭在发呆,骊马没上绊子,站在他的身边。十多只护卫狗一齐围着骨井七零八落地朝井里望望,又抬头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牛二板。
  群狗都愤怒地吠叫起来。王锅头提着牛皮水桶走向骨井,他好像是被什么吓了一跳。二斗子听见他叫了一声:“牛领房!”
  二斗子听出王锅头惊骇的叫声中的张皇失措,他丢下货驮子跑过去,问:“师傅,咋啦?出甚事了?”
  牛二板没说话。
  王锅头把手里的牛皮桶伸向他,说:“二斗子。这可咋办呀——骨井里一滴水也没有!”二斗子将信将疑,望望牛二板又看看王锅头,然后扑向骨井。
  王锅头的喊叫声像一阵旋风,眨眼间就把惊慌的情绪传染给了整个驼队,正在吆喝骆驼卸驮子的驼夫和掌柜们都停了手跑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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