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的海浪,引出了经久不息的声响。许多岩石的僵直的冷面孔从身边闪过去。百无聊赖的昏昏沉沉的时光一点一点流逝过去。
  一个月之后。驼队在千里之外的喀尔喀草原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皑皑的白雪覆盖了一切,统治了一切。雪原上的山脉都像大海里凝固的巨浪,矗立着;纵横交叉的湖河沟汊都被寒冷冻结了,都被大雪填平了。驼队再也用不着为难以渡过的湍急的河流而发愁了,几乎可以直线地照着目的地走了。驼道一到这种时候就变得清晰了,这也是为什么驼道总是在冬天里特别繁忙的原因。
  骆驼的毛在进入草原的过程里迅速生长起来,厚厚的绒毛让主人的大手抓上去一把都捏不透了。驼夫们在各种狼皮的、狗皮的、狐皮的坎肩外面又套上了老羊皮的大氅,戴上了三耳的皮帽。主人给护卫狗穿上了小套鞋。习惯了寒冷的骆驼很舒服地把宽大的蹄掌踏在绵软的雪地上。“嗡咚、嗡咚”的驼铃声此起彼伏地响着,风把它悦耳的声音带到了十里之外。从远处看驼队就像一条细细的黑色溪流在银色的雪原上缓缓地流动。每两个驼夫之间都相隔着十八峰骆驼的距离,这使他们无法交谈。能够把他们心灵联结起来的就只有那狂野而豪放的歌声了。几乎每一个驼夫都是出色的歌手。一个驼夫的歌声还没有停下来,另一个人的歌声立刻就接上了。
  大雪把整个世界都遮盖了。几乎是没有变化的景物一点一点从身边滑过去。每天都是如此。完全没有方向感,好像就连时间也在这无边无际的大雪中凝固了。驼铃嗡咚嗡咚地响着,风声呼呼地吹着,驼夫的双脚一步一步向前迈去。人的生命、骆驼的生命被简化了,那就是机械地倒动着脚和蹄掌向前移动。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只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不停地朝前走。
  但是驼道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寂寞。一到扎房子的时候驼夫们就凑到了一起,说说笑笑互相帮助将冻成了大冰坨子的匣子鞋脱下来——没人帮忙匣子鞋是脱不下来的。大家围着篝火吃饭。驼队里有不少出色的猎手,几乎每天大家都能吃到烤野黄羊或是炖鹌鹑这样的野味。皮褥子的下面铺着栽绒的骆驼屉子,把人的身体与踏瓷实了的冰雪隔开。吃完饭也不急着睡觉,都趴在被窝里抽起了香喷喷的叶子烟。讲着笑话。海九年和二斗子、刁三万、段八十三、蹇家七兄弟睡在一顶房子里。蹇老五是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生性诙谐而活泼,也爱说话。他一边把胡子上的水一把一把往下捋着一那都是冻结在胡子上的冰消融成的——一边说:“要是能把老婆带在身边就好了,能给我把被窝暖和暖和。”
  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出的好办法,驼队扎房子休息,大家在房子睡觉是按照顺时针每天挪一个人的位置。不论年龄大小和资格深浅,一律平等,也不分什么掌柜不掌柜的。大家都一样,就连领房人也不例外。每个人都有睡房子旮旯较为暖和位置的机会。谁也躲不过睡房子门口遭冷风折磨的罪。这一天正好轮海九年睡房子门口。从羊毛毡子的门帘缝隙那儿钻进来的冷风直往他的被窝里窜,九年伸手把被角使劲掖了掖。
  “带来也没有用,”二斗子说,“你那老婆太瘦了,没有多少热乎气。”
  “连老婆都没有的人还能知道老婆的身上有没有热乎气?”
  “女人都一样。”
  “等你娶了媳妇就知道老婆有没有热乎气了,娃娃家的你还嫩着哩。老婆这种东西里面的学问可大啦。”
  “我的老婆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刁三万若有所思地说。
  “能干什么,都后半夜了。”
  “放心吧,你那个麻脸婆子自己可会找好事情做哪。说不定这会儿正让甘州来的那个伙计亲她麻脸哪!”一阵哄堂大笑,像爆炸似的。
  “哼!蹇老五,你他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睡吧!明天还赶路呢。”
  得到了满足的驼夫们不再闹了,都蜷缩着身子把被窝掖紧睡了。
  在各种不同声调的鼾声伴奏下,海九年睡得很香甜。
  驼队走了近两个月。白茫茫的雪原,无边无际。不停地走。早已经不知道脚下是草原还是戈壁。生命的全部内容都归结成了一个字,就是走。海九年的感觉简直就是如梦如幻。这是一种与商界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是属于社会底层人的简单生活。驼夫们的这种粗糙、豪野的生活改变着海九年。不知不觉间海九年心中郁结的硬块开始化解。他感到自己的生活还是有指望的。长途跋涉的劳累和风险磨炼着他的意志,也消耗着他的旺盛的精力。每到程头,把货驮子卸下吃过饭倒头就睡。劳累也不允许他去想很多事情,很快就睡着了。生活的现实是要求他尽快恢复体力,不然就无法完成第二天的行程。
  黄昏起程,凌晨休息。日复一日,日子就像双胞胎,看不出什么区别。
  驼队整整走了五十八个程头也就是五十八天!海九年在心里头一天一天数着呢。第五十八天的中午。驼队被一个骑骆驼的人截下了。正是下午,驼队上的人刚刚吃完饭准备起货驮子呢。王锅头叮叮当当地拆卸房子。是王锅头第一个发现了异常情况,他指着雪原上的一个方向喊道:“牛领房!胡驮头!你们看!”
  所有的人都顺着王锅头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骆驼一路狂奔着迎面朝驼队跑过来!雪块被骆驼的四只蹄子抛起来向四外飞舞。沉闷的蹄踏声听得清清楚楚。驼队的护卫狗就像是获得一项命令似的,刚一看到骑骆驼的人出现在雪岗子上,二十多条狗就一起狂吠包抄过去!
  还隔着大概有三十丈,骑驼人被迫地把骆驼勒住了。
  “请问那是哪里来的驼队?”
  “你是什么人?”牛二板策马向前拿鞭子指着来人问道。
  “我是从恰克图来的,”骑骆驼的人扯开嗓门喊道,“你们是贴蔑儿拜兴的驼队吗?”
  “我们是贴蔑儿拜兴的驼队。”牛二板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天义德商号的伙计,我姓李。是我们掌柜派我来传话……”
  群狗扑着叫着。牛领房没听清对方的话追问道:“你说你是哪个字号的伙计?”
  “天义德商号!”来人喊道。
  “是归化总号来的吗?”
  “不!我是恰克图分庄的伙计!”
  “天义德商号的什么掌柜派你来的?”
  “恰克图分庄的段掌柜!”
  “告诉我段掌柜的名和姓。”
  “段掌柜名叫段靖娃!”
  “好。你说对了。”
  牛领房把两根手指头伸到嘴里打了一个呼哨,正在围着李伙计的群狗立即停止了吠叫。再听一声唿哨,所有的狗全都折返回来,一齐聚在驼队的周围。
  李伙计驱赶着骆驼走向驼队。胡德全迎着骑驼人走过去,他皱着眉头打量着来人:由于长途奔跑。来人连人带驼全都被霜雪包裹着,根本看不出他的什么面目。胡德全客气地招呼道:“请下驼来暖和暖和吧。”
  “哨格——”
  骆驼在李伙计的命令下跪下前腿卧倒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当李伙计说出段靖娃名字的时候,一旁的海九年出现的强烈反应。也没等胡德全命令他就扑过去,主动从李伙计手里接过骆驼缰绳,说:“把骆驼给我!我看出来它是跑乏了,得给它好好喂些料!”
  “好吧……”
  走进毡房的时候李伙计一边回头望着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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