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从我杏儿开始女人闯归化的事就有啦!娘,您就别再劝了,我下了决心的事就一定要做。我走了不能早晚在您身边伺候。您自个儿保重。”
  第二天杏儿给婆婆安顿了一切,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通往归化的路。
  杏儿对古海的想念与日俱增。一路上她想象着见到海子的情形。她的心中自有一个大道理:为什么买卖做塌人就不能回家?天下的道路多得很,哪条路不是人走的?!做不成买卖回家种田,一家人团团圆圆岂不美好?!就算是不能回家,我到归化去。两个人好好歹歹在一起,日子不是一样过?为什么非跟自己过不去?
  去归化的路对杏儿来说已经是不陌生了。这一次她没有走黄河渡口,而是直接插向雁北的杀虎口。是一个老驼夫告诉她的,这条路比走黄河近许多。路途短了。她又走得很快。就连睡梦中都向往的城市——归化城距离她真的是越来越近了!
  但是杏儿最终还是没能走进那座令她魂萦梦绕的城市。杏儿太不走运了,她清清楚楚地计算着她离开家乡整整二十八天了,但在距离归化城仅只一百四十里地的杀虎口,她却病倒了。或者是吃饭没吃合适,或者是心急上火,杏儿觉得浑身酥软得厉害,腿上也没劲儿。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次日清晨就硬挺着起身上了路。
  走出那家旅店几十步,她回头看看那店的门面,注意到开店的伙计正用一种奇怪和担忧的眼神望着她。
  “伙计,我说你不用走了吧!我看你走路踉踉跄跄的……”杏儿听见那伙计这样说。
  “没事。”
  她知道店伙计的话是指什么。是说她生病身子弱。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可怕的伤寒病!
  杏儿害怕店伙计看出她的身子虚弱,更害怕人家看出她的女儿身来,脚下更快了。但是只走出不到十里她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终于倒下了。她自己的感觉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杀虎口的大炕上了。这里的大炕和归化的大炕是属于一个性质的,都是为了收留那些得了重病、传染病无家可归的人而设的,用现代人的理念解释就是人性化的善举。一旦被抬到“大炕”,那就是在阎王爷那里给你报上名了。
  作为一个伤寒病人,杏儿被地保送到了“大炕”。真还有一盘大炕,炕上躺着七八个即将死去的病人,一个个都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行将就木。
  杀虎口没有一个人认得杏儿。眼看着八月十五日到了,从早晨开始不断地有人到大炕来认领病人。
  杏儿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却是无人答理。屋子里安静得疹人。熏人的臭味一股一股地冲过来,呛得杏儿喘不上气,再加上干渴难耐!全身酥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尽了最大的力量抬起一只手喊:“有……人吗?”
  结果是无人应答。
  杏儿又喊了一声。其实她自己以为的呐喊声在外人听来就像是蚊子叫了几声。她根本不知道那屋子里除了半死的病人根本就没有别的人。
  算是杏儿命大。整整两天以后大炕的门吱呀呀地被人打开了,走进两个人,只能凭着脚步声来判断是两个人。杏儿拼尽全身的力气喊:“救救我……”
  没人理睬。
  她又喊了一声,这次有了反应,只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掌柜的,这儿有个活的。”
  杏儿感到有人走近了她,从开着的门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在杏儿的脸上划过来划过去。
  “掌柜的,您来认吧。”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杏儿面前,那人微胖身材,用一块手帕捂着嘴。
  “看不清楚,头发挡着脸。”
  “我来……”
  一只手触到杏儿的脸。把她的头发撩了撩。
  杏儿听到下面的对话:
  “好像是个年轻人。”
  “您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
  “也是个上年轻人,算算该有三十上下啦。”
  “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废话!走西口的人还能有女人吗?”
  “那倒是……不过!您来看看吧。掌柜的,这儿真的躺着一个女的!”
  “不看不看!”
  “那您到这边来。”
  头顶上的阳光晃了几下。杏儿知道商人从自己的头顶边儿上走过去了。
  又隔了一会儿。只听得那认人的商人说:“没有我要找的人。”
  “那就是没有了。”看守大炕的人解释说,“要不您再到“梦楼当”那边看看?”
  “去过了。没有。”
  “死人堆儿里没有,快死的病人堆里也没有。那我得祝贺您掌柜的。”
  “为什么?”
  “您想想看啊?您要找的人肯定是您的朋友或是亲人,死人堆里没有,快死的病人堆里也没有。那还不是好事啊?说明他还活着!这还不是好消息?”
  “你小子挺会说话的。”
  “谢谢掌柜夸奖!”
  脚步声移向屋子门口。
  “掌柜的……。”
  “做什么?”
  “您夸我还不如赏我几个小钱……”
  “好……”
  屋门吱吱扭扭地就要关上了。杏儿喊:“救救我!掌柜的。”
  关门的声音停住了。
  返回来的脚步声响起来。
  那位掌柜是位长者,他走近杏儿,问:“你是做什么的?”
  “民妇是个农民,山西人……”
  “你为何男扮女装?”
  “我是到归化来寻夫的,为了走路方便所以男扮女装。”
  “你丈夫是什么人?”
  “是学买卖的。”
  “哦!”
  “你丈夫是哪里人?”
  “祁县……”
  “哦——你是祁县人?”
  老先生语调升高许多,表现出极度的惊讶。又问:“你丈夫在归化住什么字号?”
  “……大盛魁!”
  “啊!这么说你的丈夫是大盛魁的人。那你怎么会没有人管?”
  “可惜,我丈夫后来被字号开销了。”
  “开销了……”老先生又问。“你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古海……”
  “啊!你要找的人就是……是古海!”
  “是,是古海。我的不争气的丈夫……”
  “……莫非你是杏儿?”
  “掌柜的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杏儿!你快起来看看。我是你姑父呀!”
  “姑父?怎么会呢?我是在西口路上啊。”
  “是我,我就是姚桢义!”
  “姑父啊……”杏儿放声号哭起来。“我的命咋这样惨啊!”
  “孩子,先别忙着哭。”姚桢义说喊道,“地保!快来帮我……”
  他们把杏儿移到一处干净地方,喂了水和饭。看看杏儿的精神好一些了,姚桢义告诉杏儿:“杏儿你还去什么归化!我就常年住在归化城,四处派人打听消息,四年了到底也没把海子找到。你一个外乡人。又是个女人,你怎么找?”
  “我就不。就不回去!”
  “快别说傻话了!”姚桢义说,“归化城不是那么好玩的地方。算你走大运遇上我了,不然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杏儿放声痛哭出来。
  哭归哭。哭完了杏儿还是跟着姚桢义返回了小南顺。问题很现实,塞外荒野男人们上路都还是成帮结伙。她一个女人家。又是孤身一人,谈什么走西口闯归化!
  再者说了,此时杏儿身染重病,走路还得人抬呢。唉!她本人都是命悬一线呢,还能谈什么别的事情。伤寒是很厉害的病。是传染病,姚桢义费了很大劲儿才在当地请到一个肯为杏儿治病的先生。花费银子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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