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子里,酒就没醒过。我真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喝死的。”
  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梦境中。二斗子竟然开口和麻三婶对上了话:“管(尸求)着呢……老子死,死比活着好……九年哥他等我去呢。”
  戚二嫂的心立刻又哆嗦起来。
  麻三婶刚要问二斗子什么,就见二斗子翻个身又呼呼噜噜地睡着了。
  七月,一场暴雨在归化地方降下。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贴蔑儿拜兴村不论是人还是牲畜全都被大雨围困在了院子里。就连狗都无法走出院子了。只是在屋子的房檐下寻找一点东西勉强充饥。骆驼全都挤在一起,把弯曲的脖颈交织起来。它们沉默着闭着双眼,痛苦地熬煎着等待着雨停的时刻。雨水把它们黄色的皮毛全都淋湿了。仔驼全都躲在成年骆驼的肚子底下,它们依靠母驼的奶水躲过了饥饿。洪水在大东沟里日夜咆哮,巨大的轰鸣就像远雷日夜不肯停歇。
  许多无所事事的汉子自动聚到了胡德全家,玩色子赌博。他们的赌摊就像连绵的秋雨似的昼夜不停歇,看热闹的人比赌博的人更多。胡家的大正房炕上炕下挤满了人。反正是被大雨困住,谁也出不去。十好几个汉子同时抽烟,翻腾的烟雾装满了屋子,从外边看浓浓的烟雾从开着的窗户冒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着火了呢。
  女主人一天到晚在人堆儿里挤来挤去地招待着这些不请自到的客人,为客人端茶、上些零食。有时也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应了注的人会忘情地呼喊起来,声音大得仿佛要把房顶给掀起来,把女主人骚扰得不得休息,晚上只好躲到放草料的厢房,和衣睡在垛上。
  大雨之后一连几天二斗子没有回刁三万的家,刁三万找不到二斗子,按照自己的猜测往海九年的院子去了。
  刁三万怒气冲冲地走进海九年的院子,结果被看到的景象弄呆了:二斗子蹲在破损的院墙的墙头上。手里拿一块破了角的瓦片给被雨水淋坏的墙头戴上帽子。二斗子做活做得很专注,戚二嫂站在墙根也挺忙乱,一会儿为二斗子铲泥,一会儿又扔掉铁锹为他抛递砖和瓦。经过修理的院墙显露出崭新的面貌,看上去使人感到很舒服,透出一副有着主人勤劳的双手管理的农家院落的闲适和温馨。
  刁三万笑了,心里生出些许的羡慕。他蹲下去掏出烟袋慢慢地给铜烟锅里装上烟丝。足足有三袋烟的工夫,做活的人居然都没发现他。
  后来戚二嫂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惊了一跳,猛回头发现刁三万。
  “哇!怎么是你?刁掌柜。你可把人吓死了。”
  “真是笑话,你戚二嫂是那种胆小的人吗?”刁三万语调阴阳怪气地说着,拿眼睛看看二斗子。又看看戚二嫂。
  二斗子斜眍了干爹一眼,继续着手里的活儿。
  “好哇。这泥瓦活儿做得真是不赖呀。”刁三万讽刺道,“可是我的干儿啊,你知道吗?咱自己家的院墙瘫了一个大洞,骆驼都从墙洞跑出去啦!也没有谁帮我修修。”
  二斗子还是一句话不说。
  “这倒是啊,年头不一样了,什么怪事情都出来了。”刁三万嘲讽着说,“自己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别人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分不清楚里外了……”
  刁三万的话使戚二嫂觉得很难堪,她的脸倏地就红了。
  二斗子不理那一套。继续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活儿干完了。顺着戚二嫂为他搭好的梯子从墙头上下来。拍拍手朝院门走去。刁三万把烟斗在鞋帮子上磕磕,慢慢站起来,也不忙着走,只拿讽刺话追赶着已经走到院子外面的二斗子:“你着什么急呀!不再干一会儿啦?”二斗子理也不理干爹,脚步声咚咚地走远了。
  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刁三万又站住了。回头看着戚二嫂独自一人收拾着散落在院子里的破砖碎瓦。他凑近戚二嫂放低声音问道:“要我帮忙吗?”
  “滚你妈的!”戚二嫂猛地抬起头来,一边骂着一边眼睛在地上寻找着,抓起一把铁锹。铁锹抡起来飕飕响着。把刁三万赶走了。
  戚二掌柜怀着隐隐的愤怒和对死去的人的怜惜与同情——他以为病在驼道上的海九年是必死无疑——体察到了妻子的心境,又不好拿话安慰她。于是夫妻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常常出现莫名其妙的沉默。
  一个傍晚,太阳已经落山很久了,草滩上灰蒙蒙的,稀稀落落地下着小雨,白驼寡妇到村西草滩去找一峰未归的小驼,她发现一个影子在黄昏的细雨中晃动。她以为是她要找的小白驼。走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女人,正跪在地上烧纸呢。不用想白驼寡妇就猜到了是戚二嫂。阴黄色的火舌映着戚二嫂悲戚的脸。
  白驼寡妇在戚二嫂身后站了一会儿。轻声说:“戚二嫂。”
  “哦,原来是白驼寡妇。”戚二嫂侧身和白驼寡妇打招呼。
  “今日是七月十五哩。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哩。鬼节。”
  白驼寡妇叹口气说:“要我说你是不该烧纸的。”
  “为什么?”
  戚二嫂拿一根木棍拨着火。
  白驼寡妇看到戚二嫂脑后的发髻被雨水淋湿了,闪射着湿漉漉的光:“不为什么,人还没有个确切信儿呢……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你忘记了?”
  白驼寡妇的一句话使戚二嫂激动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搭。
  白驼寡妇觉得心里酸酸的,也直想掉眼泪。她蹲下去把一只手放在戚二嫂的背上,抚摩着。
  “哭也是不该的。人还不知道死活呢就哭。要是哪天早上海九年走回贴蔑儿拜兴村该咋办?”
  “你别拿话来安慰我。你知道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叫我一个人闷在肚子里乱猜。多少天了,自从驼队回来我没有一夜睡着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能跟人说。”
  戚二嫂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这都是命,”白驼寡妇说,“再等等消息吧,或许你更应该到关帝庙里去。求求关老爷。也许会显灵的。”
  “你别再拿话骗我,驼道上的事我懂。”戚二嫂说,“海九年他回不来了。往后每年我冲着北边的草地给他烧沓纸钱尽尽心。”
  “话不能这么说。”白驼寡妇反驳说。“想当年蹇老太爷被暴客绑架。都说是肯定回不来了,到了他老人家还不是回来了吗?”
  戚二嫂说:“话是这么说。”
  白驼寡妇掐着指头算着:“我问过胡驮头了,是腊月十八。胡驮头和二斗子、刁三万抬着把海掌柜送进一家蒙古牧民的毡包。”
  “腊月十八……我记下了。”
  “盼着吧。”
  悲伤使戚二嫂的脸上像是挂了一层霜。白驼寡妇惊讶地想:这女人怕是四五十岁了。感叹着女人的生命真是轻薄,是经不住几番折腾的。
  
  5、秘密背后的秘密
  也许是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过了很久,海九年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他觉得那时间忽而就像他整个一生般的漫长,忽而又像眨眼之间那么短暂。在黑暗的雪野上,灵魂奔跑着。呼号着找啊找啊,在一个地方终于找到了自己兄弟般的肉体。灵魂无限欣喜地扑过去,与肉体合在了一起……
  这时候海九年开始苏醒了。
  首先出现在海九年视线中的是一座蒙古包的包顶——圆形的天窗,许多根白蜡木棍支撑起来的包顶和覆盖在上面的羊毛毡。
  “我在哪儿?”海九年问道。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大得响彻了整个蒙古包。而实际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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