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二
作者:邓九刚
“你瞒不了我,我是谁?我什么事没有经见过?”白驼寡妇上下打量着戚二嫂。说道,“说吧,你肚子里是不是有了?几个月了?”
“三个月吧。”
“我早就发觉你不大对劲儿啦,”白驼寡妇说,“还是上个月十五那天在村西的草滩,有一次我远远地看见你好像在呕吐呢。”
“好难受。”
“是瘦多了。”戚二嫂犹犹豫豫地承认。
“爱吃什么?”
“就想吃酸杏。”
“可惜,季节不行了,晚了。”白驼寡妇说,“早半个月咱这山上到处都是山杏哩。”
“是啊,什么东西越是没有就越是想,有的时候又不稀罕。真是没办法!”
过了两天,一个黄昏。白驼寡妇来找戚二嫂。恰巧是个阴天,天黑得早。白驼寡妇也没敲门,直接走进了戚二嫂屋里,正坐在地上拉风箱的戚二嫂被她吓了一跳,从小凳子上跳起来了。
“这是谁呀。吓死我了!”
“还怪我?”白驼寡妇说。“喊你好几声都不答应,脑子里想甚呢?”
“能想什么,”戚二嫂赶忙招呼客人,“快上炕吧,我正蒸糕呢。俗话说得好,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客人上了炕,戚二嫂又说:“你把油灯替我点着,今儿个阴天,天黑得早。”
待到油灯橙黄色的光亮照亮屋子,戚二嫂又被吓了一跳。“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血糊拉茬的。”
“是吗?”白驼寡妇拿手抹着自己的脸。“我怎么不觉得。”
“你是做什么去啦?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我到鹞子沟去了。”
“干什么?鹞子沟多危险哪。都说是那沟里有狼呢。”
白驼寡妇把一个毛口袋朝炕桌上一墩,说:“我摘酸杏去了!你看。这么多。我知道现在这季节也只有鹞子沟还能有,别处哪也找不到了。”
戚二嫂一下愣住了!她被震慑了,喃喃地说道:“你是为我才弄成这副样子的?”
“我知道你爱吃酸杏。”说着白驼寡妇把她受伤的脸扭到一边去了。
眼看着戚二嫂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但是人们还是看到每天早上她自己亲自把自家的骆驼赶到村西的草滩上去。看着戚二嫂在村道上艰难地挪动着身子。麻三婶劝道:“别逞能了。谁也不是铁打的。”
但固执的戚二嫂还是不肯把骆驼交给别人。坚持自己放牧骆驼。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村西草滩放牧的时候戚二嫂好端端地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肚子一阵痛。待到那波浪似的疼痛第三次袭来的时候。戚二嫂感到害怕了,她喊叫起来:“麻三婶!”
麻三婶跑着来到戚二嫂身边。
“怎么了?”麻三婶问,“看你脸上这么多汗!”
戚二嫂弯着腰捂着肚子:“我肚子疼。”
“是哪里?”
麻三婶仔细观察着。伸手在戚二嫂身上摸着。
“八成是要生了吧。”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要生孩子了,”麻三婶板起脸来说,“怎么劝你也没用,就是不肯听话。现在怎么办?”
“我……哪里会知道。”
戚二嫂愁眉苦脸地回答着麻三婶的问话。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危险的后果:“我该咋办呢?疼得要死……”
妇女们从四面八方朝这儿跑过来。
就在那个初春的下午,戚二嫂把自己的女孩生在了沙滩上。大家用树干扎成一个临时的担架,把戚二嫂抬回村里去。
小姑娘皮肤分外地白皙,眼睛黑黑的,一看就非常健康。事实上小姑娘自打落地一直长到三个月从来没有闹过什么毛病,连个头疼脑热也没有,非常省心。杨树叶抽芽的时候小姑娘就敢到屋子外边来了,戚二嫂放驼的时候或是串门的时候就把女孩抱在怀里。村子里的女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女孩,问起戚二嫂孩子的名字。戚二嫂说:“等孩子爹回来由她爹来取吧。”
于是村子里的人们就临时管戚二嫂的女儿叫“丫头”。
只有戚二嫂自己最清楚,这个孩子是谁的骨血。她咬着牙对谁也不肯说。
但是不说也瞒不了明眼的人,白驼寡妇就看出蹊跷来了。这天傍晚白驼寡妇到二嫂家串门。她把孩子抱起来逗着端详着,脱口说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你看,这孩子的眼睛,黑色的睫毛,棕黄色的眼球……”
“怎么了?”
“像一个人。”
“我吧?”
白驼寡妇摇头。
“戚二?”
“哼!”白驼寡妇撇撇嘴直摇头。
“你说像谁?”
“海九年!”
“看我不扯烂你的嘴!”
夜里,戚二嫂就着油灯久久地盯着孩子的眼睛看,觉得白驼寡妇说得准。孩子就是海九年的,不仅是眼睛,什么都像,嘴巴、额头、鼻子……
不用说戚二嫂心里是多么的熨帖。过了一会儿,戚二嫂问白驼寡妇:“嫂子,你说这会儿咱贴蔑儿拜兴村的驼队行走在哪里了?”
“行走在哪里?这我可说不好。”白驼寡妇为难地说,“大概在喀尔喀草原的西部吧。”
“大概……”戚二嫂遐想着。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
“可惜孩子的爹不在跟前。”
“等他从驼道上回来,孩子怕是都会爬了。”
“那还用说。三翻六坐七爬么!”
……
3、海掌柜闯鬼门关
没等到戚二掌柜对海九年实施报复的计划,一场意外的灾祸就降临到海九年的头上。隆冬的喀尔喀草原,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向四面八方铺展着。在雪原的某些地段,艾蒿刺穿了雪层,艾蒿粗壮的长秆在西北风中可怜地抖动着。西北风很冷静地刮着。一阵紧似一阵,把高冈上的积雪一点一点搬到低洼的地方去了。在西北风的尖利哨声中,艾蒿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断裂声。贴蔑儿拜兴村的驼队在茫茫的雪原上行进,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蠕动着的黑色小线虫,都认不出每个人的脸来了。胡子眉毛眼睫毛全都挂满了白霜。
这次的西行在海九年的记忆中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次跋涉了。驼队刚刚翻越大青山就遭遇上了这场大雪。绵延三千里的冰雪道路把他的体力消耗尽了,双腿磕磕绊绊地倒动着,身体就像即将坍塌的山崖,飘飘忽忽的怎么也把握不住。
一个小黑点在驼队的最前面迅速移动,海九年知道那是领房人牛二板和他的骊马。海九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怀着急切的心情企盼着牛二板的歌声,企盼着前方亮起那蓝色的闪电——那闪电来自领房人手中的刀形火镰。只要领房人的歌声一唱起来,蓝色的闪电亮起来,程头就到了!从昨天的后晌起程。在风雪中跋涉了百十多里路,不论是人还是驼都已经筋疲力竭了。没有谁不盼着到了程头好好休息休息,大家围着篝火热乎乎地喝几碗王锅头熬的牛油茶,然后把冻成冰坨子的匣子鞋脱下来——不喝牛油茶那匣子鞋是脱不掉的——美美地睡上一觉。这成了海九年此刻唯一的指望和最高的理想。
人人都说拉骆驼好,
爬冰卧雪谁知道?
毡垫、毛袜、匣子鞋,
黑风黑雪冻了脸。
搭起帐房熬滚茶,
干粮冻得硬邦邦!
……
果然牛领房的歌声顺着风飘来了!黑暗中那蓝色的闪电——火镰发出的火光——放射出一束束耀眼的光亮。海九年不由得一阵兴奋,他把手伸到怀里去拿酒鳖子。他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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