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这时齐府只能勉强支撑着一座空空的老房子,大儿子在英国人办的洋行里做事,抗战前去香港后就没有回来。大女儿已经嫁人,跟着当军官的丈夫住在南京,隔三岔五地回来看看父母亲,除了带一点礼物,经济上对家里帮助也不大。心灰意冷的齐衡君,根本没有能力料理家中的生意,园青坊大街上除了那闻名遐迩的苏式点心店还和以前一样兴旺,就只有一爿卖南北货的店铺还开着,以维持家用。其余的店铺卖的卖了,典的典了,租的租了,基本都不姓齐了。
  齐衡君整天泡在戏园子里,捧一个黄梅戏女红角,或者捧着一把宜兴紫砂壶,坐在长江边上万佛寺的望江楼里,看着一江浊水发呆。
  齐太太患有一种奇怪的痛风病,长年累月周身酸痛。因此,情绪睥气都不好,梅香总在她身边捏呀揉呀搓啊,直捏得自己腰酸背痛。还一会儿都不能离开,稍离开一会儿,太太就会叫。只有少爷社鼎回来了,她才叫梅香去伺候少爷。因为,齐府里除了张妈,也只有这一个丫头可供支遣,张妈还要买菜烧饭洗浆衣服。
  梅香很乐意伺候少爷,因为在齐府,只有少爷这样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再说少爷脾气好,见到她总是满面笑容。少爷并不耍她干活,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像对待自己亲妹妹似的教她识字。太太送来的点心,少爷总要梅香和他一块儿吃。
  梅香来了以后,一到周末,下课铃声一响,齐社鼎立即收拾书包飞快地往家里跑。从他就读的保罗中学,一口气跑过三个街口才到了园青坊,看见齐府那个轿子门楼,他的心情立即豁然开朗。
  以往齐社鼎每次回家,到母亲房里请安都是例行公事,如今他回到家里,放下书包就一头扎进母亲的房间,嘴巴上向母亲问安,眼睛却在找梅香。如果梅香在母亲房里,他就会找各种理由赖在这儿不走。如果梅香不在,他马上就会到处去找。
  齐社鼎和梅香在一起最愉快的一件事,就是做游戏。一天,做作业做累了,齐社鼎直喊腰酸,趴在桌上要梅香帮他揉揉腰。梅香说:“不行,你又不是像太太那样不能动。起来,我们一块踢毽子。”说着将齐社鼎拉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她自己做的鸡毛毽子,先自己踢了起来。梅香踢毽子的姿势在齐社鼎看来真是美极了。一会儿前踢,一会儿后踢,一会儿左右摆踢,一会儿两腿交叉着踢,把鸡毛毽子上上下下踢出各种花样来,两只辫子摆来摆去,身体也跟着毽子一起一伏。踢了一会儿,梅香就拉齐社鼎踢,齐社鼎不会,她耐心地教他,教着教着,齐社鼎也喜欢踢毽子了。
  晚上,在少爷的房里不能踢毽子,梅香就教他玩“套绳”,她找来一截红毛线,在自己手上套出各种花样,然后让少爷跟着她套,看谁最后把套解了,谁就赢了。两人在灯光下耳鬓厮磨,两小无猜地玩着,齐社鼎闻到梅香身上有一种好闻的体香,比太太的花露水好闻多了。梅香说话时,露出一嘴的细白牙,清新的口气也很好闻,和老爷那一嘴的烟臭味形成鲜明对比。只是,梅香的手很粗,布满了茧子,还有在乡下割稻时被镰刀割破的伤疤。齐社鼎喜欢握着梅香的手,问那些伤疤的来历。
  梅香由于家穷,又生在农村,没读过书,对少爷每次回来捧着书本看就很羡慕。她好奇地拿起少爷的书,可她不识字,只能看书本中的插图,看不懂就问少爷。齐社鼎和梅香在一起,总是梅香教他玩,好像他什么都不懂似的,现在看到梅香问他书本,就格外卖力地给梅香讲书本上的知识。见梅香听得十分入神,齐社鼎就想到教她识字。他先教梅香写她自己的名字,可这两个字笔画太多,梅香一笔一画学了半天,不是这儿少一画,就是那儿多一笔。
  那天,下了一夜雪,天地间都白了,第二天齐社鼎拉着梅香到后花园去玩。后花园假山旁有一丛斑竹,在雪中显得格外翠绿。那棵腊梅也放了一树黄花,使整个花园都浸着清香。齐社鼎突然想到,后花园里曾有一个亭子,叫做风香亭,后来被日本人拆了。亭柱上曾有一副楹联,正好合着梅香的名字,他就在雪地上边念边写给梅香看:
  竹开霜后翠
  梅动雪前香
  梅香觉得好听,却不懂,就问:“说的是什么呢?”
  齐社鼎想想,拉着梅香的手走到假山旁,指着那丛斑竹说:“这就叫‘竹开霜后翠’。”
  聪明的梅香立即明白了,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拉着少爷的手,走到那棵梅树前,指着树上的梅花说: “这就是梅什么什么香。”
  齐社鼎说:“对对对, ‘梅动雪前香’。”
  梅香沉思起来,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很普通的名字,经少爷一讲,竟是这么美。识字的人就是聪明,梅香翻着她那圆圆的眼睛,盯着少爷看。齐社鼎摘了几朵梅花要插在梅香的衣襟上,看到梅香的脸冻得通红,他就把自己头上热乎乎的棉帽子脱下来,戴到梅香的头上,又摘下棉手套,双手去温暖梅香的脸。
  齐社鼎在后花园玩受冻了,晚上就开始发烧,烧得满脸通红。上半夜,太太一直守在身边。到了下半夜,太太撑不住了,就让梅香守着。梅香看着少爷烧成这样,知道是因为自己才冻病了,更加心疼,眼泪都掉下来了。她看到少爷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就坐在床沿上,把少爷的头抱在自己的大腿上,让少爷睡安稳一点。她就这样一夜抱着少爷,靠在床沿上,自己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齐社鼎退烧了,睁开眼一看,自己睡在梅香怀里,闻着梅香身上那清新的体香,感到特别舒服,他一动也不动,想一直这样躺在梅香怀里。
  从此,梅香更是尽心尽力地想伺候少爷。可齐家的这位少爷也不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一是因为家道中落,二是在管理严格的教会学校念书,一切都要求自己动手。他平时并不怎么要求别人伺候自己,再说,他心里喜欢梅香,看到梅香在母亲身边日夜辛劳,不得歇息,也很心疼她。他只希望梅香能陪自己玩,所以,一回到家里,就以写作业、温功课、身上不舒服等各种理由,喊梅香来自己房间,而母亲总是有求必应。
  梅香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端茶递水,整理房间,有时也给他捶背揉肩,晚上给他端水洗脚,伺候他上了床,自己才回去休息。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齐社鼎已经快十八岁了,而梅香也出落成出水芙蓉似的少女。梅香平时最喜欢穿一件白底碎花的小褂,她也就这一件新衣,还是刚进齐府的时候,太太嫌她穿得太旧太土,家中来客的时候,出来端茶递水有失齐府的面子,才给她做的。现在梅香身体发育了,个子也长高了,身上的衣服显得越来越紧,尤其是那慢慢鼓起来的胸脯把衣服高高顶起,像胸前揣着两个桃子,刺激着少爷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总想知道那里面到底揣着个什么。
  初夏,齐社鼎周末回家。晚上,少爷在房里看书,太太叫梅香送来一盘砀山梨。这砀山梨出产在安徽的砀山县,又叫贡梨,个大,肉脆,水分足,味醇甜,早先是进贡皇上的。梅香送来梨后,并没有走,又拿起一把刀削梨皮。
  那晚很热,梅香洗完澡就把那件白底碎花的小褂洗了,只穿了太太给她的一件月白色的富春纺的睡衣,衣服已经很旧了,穿在梅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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