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她已经把洗漱水送到床前,晚上媳妇躺下,她总要到床边替媳妇掖掖被子,问问冷暖。
  这是月清无法面对的,这个每天几乎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的可怜的婆婆,让月清心都碎了,她终于停止了反抗。此时的月清,瘦到只有七十斤,除了枯黄的长发,身上已经看不出女性任何特征了。
  大女儿三岁的时候,月清又怀孕了。
  这次一怀上反应就特别大,每天清晨醒来就是呕吐,几乎把肚子里的苦胆汁都吐尽了。后来什么都吃不下,呕吐就变成了干呕。这时候除了那渐渐大起来的肚子,月清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很快,月清肚子迅速胀大。到怀孕的后期,月清连呼吸都困难了,那越来越大的肚子,先是顶着胃,后来就顶着肺了,她只能整夜整夜地坐在床上。肚子里的孩子把月清折磨得真是九死一生。
  见月清的肚子比一般的孕妇大,婆婆心里又开始打鼓了。按照她的经验,肚子大而圆。一般都是生女儿。婆婆担心极了,害怕媳妇又生女儿。
  终于临产了,生产的那一天,月清几乎没有一点力气了,但又用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支撑着自己。
  那天,全家人都站在产房门外,听着月清的一声低一声的呻吟,婆婆用几乎是哀求的声音喊着:“月清啊,好媳妇,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啊!我已经为你烧了香了,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保佑你的儿子。”孩子还没生呢,婆婆就已经认定了是男孩。
  一直到下半夜,折腾得半死的月清终于生下第一个孩子。
  等在产房外面的家人听到孩子的哭声,都高声地叫起来: “是儿子吧?是儿子吧?”整个医院走廊里,都是“儿子——儿子——”的回声。
  一位护士走了出来,一脸的不高兴,呵斥道: “叫什么?深更半夜的,你们还让不让别的人休息?再叫,我就赶你们走了!”
  产房里助产士擦擦孩子身上的羊水、血污,掀起他的小腿看了看,然后对产床上侧头盯着那孩子的月清说:“有小鸡鸡。”
  已经非常虚弱的月清听到后,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儿,朝着产房外面用尽全身力气叫道:“是——是儿子!”就晕过去了。
  月清的婆婆一下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观音菩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终于给我们邵家送来儿子了,我们一定会还愿的,我们一定给你烧高香。”
  这时,缓过气来的月清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也是儿子!
  助产士见月清太虚弱了,怕她再叫消耗体力,就自己对着外面高声地叫着: “又一个儿子!”
  月清听到这话,竟然闭上了眼睛,她轻声地说:“医生,我想睡觉。”说着,一歪头,睡过去了。
  助产士却叫了起来: “不要睡,千万不能睡啊!还有一个!”
  原来,月清怀的是三胞胎。
  医生护士们一边紧急地抢救,一边把第三个孩子接了出来。
  第三个孩子仍然是儿子!
  邵家一下添了三个儿子,巨大的喜悦让邵家的老人受不了了。第二天,公公就病倒了,他是在喜悦中咽气的,临咽气前留下这样一句话:“我走了好,省下一点口粮养这三个孩子吧!”
  婆婆的身体其实也不好,也许是为邵家抚育好这三个男孩的坚定信念,支撑着老人的精神世界,她一直把三个孙子带到六岁。一天早上,月清发现婆婆靠在灶台边,样子像是熟睡了,锅里已经为三个孙子熬好了粥,锅边还贴好了饼子,从柴灶口掉下的柴火,点燃了老人的裤脚,但是老人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为了抚育这三个续香火的孙子,老人油干灯灭了。
  邵家一下添了三个儿子,再加上原来的两个女儿,邵长河没日没夜地干,还是吃光了过去的所有积蓄。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家里已经拥挤得几乎无处下脚,长河只得长年睡在修车铺里。
  如今的月清比当年的婆婆还显老,看着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作为母亲,月清心里有一种满足感。可再看着他们这样拥挤地睡在一张床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惆怅:儿子们都要成家,成家就要有房子,可房子在哪里?
  闹腾了一段日子,老宅要拆的事终于进入了摸底阶段。今天“老城办”的老袁和小乔来到了老宅,了解老宅里现住户的情况。老袁仍然一脸的笑容,小乔手上捧着老宅平面图和住户租赁情况表,房管所的房管员小林陪着他们一家一家地核对着住户基本情况。老袁和小乔都没有亮明身份,也没有直接和老宅里的人接触。房管员小林和大家熟悉,每个月是由她来收取房租的。老宅里的房子漏雨、门窗损坏、玻璃残破等等需要房管所来修理的事,也是要报给小林,再由小林填单派工。虽然只是来摸底,但对老宅里的住户来说,可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传了一段时间的拆迁,今天终于见到真佛了。
  一行人量到月清家。正为房子愁眉不展的月清像来了贵客一样迎接大家,又是倒水,又是端板凳,然后堆着笑脸地打听: “我们家这么多人,光儿子就有三个,能还给几套房?”小林说:“几套房?好大的口气,你家现在才住了多少平方?旧房拆迁,市里早有政策,有多少面积还多少面积。”可月清家的房子只有这一间约三十多平方米的东厢房,再加上那间过厢约十平方米。加在一起也不到五十平方米,连一套小户都分不到。月清愁上加愁了,她突然想起还有自家烧饭的共用厨房,于是就问:“共用厨房面积算不算?”
  小林说: “这个没有明确规定,再说共用厨房也不是你一家的呀,还有别人的呢。”小林的口气,好像将来分房都是她说了算。
  今天谢庆芳有事出去了,由琪文在家陪着父亲齐社鼎。只要琪文在家,齐社鼎就特别安静。琪文是最心疼父亲的,父亲病了,琪文不上班的时候就尽量在家呆着,这时,琪文正给父亲剪指甲。这几天齐社鼎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能够安静地听人说话,并能表示自己的态度,只是还不能说完整的话。
  琪文边给父亲剪指甲,边说着厂里那个心仪她的小伙的事。齐社鼎聚精会神地听着,琪文问他: “爸,你说这男孩可不可以接触?”
  齐社鼎张开口说了一个字: “好。”
  琪文说: “他家我去过,住得很小。没有房子结婚,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琪文期待着父亲能支持她,这次齐社鼎却没有反应,琪文抬头看着父亲,发现他盯着门外的厅堂,正好小林领着一帮入朝他们家走来。
  门是开着的,小林一脚迈进齐社鼎的家,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病人,就问琪文: “你妈妈不在家?”
  琪文说:“出去了。”
  小林就说: “我们来看看房子,主要是调查摸底。”
  琪文说:“好吧,你们看吧。”
  老袁和小乔从小林的身后走了进来。齐社鼎因为患病,脸已经变了形,老袁和小乔都没有认出他来,可齐社鼎认出了他们,知道他们是为了拆老宅来的,情绪开始不稳定了。老袁和小乔在房间里这儿看看,那儿瞄瞄,床上的齐社鼎开始躁动了。老袁和小乔看完房间又去看天井,嫌那盆腊梅碍事,就把它搬了下来。这时,房里的齐社鼎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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