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生日小。
  赵大队长的大姨子,也就是赵姨的姐姐正在后院收衣服,远远地看见成虎,就问:“是小成吗?”
  成虎答应了一声:“大姨,是我。”
  大姨说:“小成,我问你一件事,来,到我家坐一会儿。”说着,就把成虎往家里拉。
  这时,赵大队长听见成虎来了,就喊了一声:“小成来了?”
  大姨和赵大队长住对门,赵大队长一家住在东面,大姨一家住西边,中间是通后门的过道。
  大姨把成虎拉到家里,问:“小成,你是记者,消息灵通,这老宅拆迁的事,怎么一直没有动静昵?”
  成虎说: “据我所知,现在还在规划之中,规划一定,就要调查摸底,然后和原住户谈判,谈判好了才能拆迁呢。”
  大姨说:“哎哟,早点拆吧,这房子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成虎说: “恐怕不会那么快,牵扯到这么多住户呀。”
  大姨又问: “小成啦,像我们家和老赵家,能分几套房呢?不会把我们算成一家吧?”
  这是大姨的一块心病。她二妹和赵大队长结婚后,她们全家都跟着住到老宅的后院来了,所谓全家也只有姐妹两人和她们的母亲。直到现在,在房管所的登记上,只有赵铁柱一个人的名字,而没有大姨和大姨夫的名字。所以她一直担心拆迁后只还给他们一套房。
  大姨说:“唉,老太太死后,我们就是两家人啦。老赵家三儿一女,全都成人了,房子怎么还不够住,不会把我们和他们家算成一家吧?”
  成虎抬头看见墙上挂着大姨的母亲、赵大队长岳母的照片,这位老太太善良一生,却没有善终。大姨的话,他都没听见。
  赵大队长与他的岳母年龄相差无几。“文革”中,赵大队长受到冲击。赵大队长所在的建筑公司的造反派把公司里所有的“走资派”都押在大卡车上游街。
  成虎看见赵大队长也在车上,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道德败坏的赵铁柱”。在成虎的心目中,赵大队长可是一个英雄人物,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出生入死的老革命老八路。夏天乘凉的时候,成虎看到赵大队长身上有好几个伤疤,印象最深的是他右腰上的枪眼,从前面打进去,从后面穿出来,一前一后两个圆圆的紫色疤痕。成虎还看见过他的军功章,有十多枚。他对赵大队长充满着崇敬。就是像赵大队长这样的,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今天的新中国。今天,怎么会把他们五花大绑着游街?
  尽管成虎那时才十来岁,可无论赵大队长胸前的牌子上写着什么,无论高音喇叭里怎样控诉他的罪行,成虎根本就不信。他一直就这样跟着,赵大队长看到了成虎,又无奈地把头垂得更低,汗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成虎难过得直想哭。
  可给成虎更大冲击的是看到了揭发赵大队长的大字报,感觉一股鲜血直冲到头上,人都有点蒙了。
  大字报上说,赵大队长和他的岳母胡搞,最后又娶了人家的女儿。后来造反派还把大字报贴到了赵大队长家的窗下。赵大队长的岳母,这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无法自辩,她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了这件事。
  那天早上,她给家人烧好了早饭,脱下身上那件半旧的棉袄,盖在熟睡的小外孙身上,走出后门,撕光了墙上的大字报,扔进后街的公共厕所,然后在厕所里上吊了。
  一九八八年,赵大队长早已落实了政策。听说后来还补了他在“文革”中被停的工资,待遇上也有很大的改变,但没有给他解决新房子,他们一家,或者说两家仍然住在老宅里。赵大志那善良的外婆,如今只留下一张照片挂在家中的墙上,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挂在大姨家里。
  成虎看着老奶奶的照片,心里感慨万千。
  这时,赵大队长走了进来,他要问成虎的和他大姨子一样,也是拆迁的问题。
  老宅里还有一个河南侉子,叫孙拽子,住在后花园旁由过道改成的屋子里。孙拽子早先是个国民党军官,跟共产党打仗时掉了一只胳臂,后来成了历史反革命,坐了十几年牢。刑满释放后,又回到老宅,在搬运公司拉板车。每天在赵大队长家门口来来往往。
  早先,赵大队长看到孙拽子就要横眉冷对,孙拽子也总是低着头进出。后来,孙拽子摘了帽子,慢慢地头也抬了起来,见到赵大队长,就有点阴阳怪气的。再后来,改革开放了,孙拽子说,他的那只略臂不是跟共产党打仗打断的,而是打日本鬼子受的伤。
  赵大队长和孙拽子都喜欢喝酒。赵大队长退休后有一段时间闲在家里,孙拽子拉板车靠天吃饭,天阴下雨的时候也闲在家里,有时候,整个后院白天就这两个死对头在家。慢慢地,两个人就“国共合作”了,合作的项目就是下棋。
  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可都好下棋。两个人之所以能够合作,也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们这样的臭棋篓子过招。他们两个下棋的时候,倒总是津津有味,边下棋边斗嘴。
  听到老宅要拆的消息,两人都没心思下棋了,各自想着自家的事。共产党的赵铁柱,国民党的孙拽子,两家住房都很困难。
  已经变得很小的后院,平时白天大家晒晒衣服,晾晾东西。晚上,孙拽子和曹老四的三部大板车差不多把整个院子都占满了,而且有一部已经放到了赵大队长家的窗边。
  多年来,老宅虽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老宅的周围却已经面目全非了。市商业局的办公楼不但占了后花园的一大半地方,还一直将围墙砌到老宅的厨房边,仅留下了一条一人小巷供人进出。前进的人一般不到后院来,后院的人更少到前进去。时间一长,老宅的后院和前进,就好像是两个世界。只有孩子们在“一人巷”里穿进穿出,到后院玩耍。
  前进闹狐仙,后院的人只是风闻,没有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氛,酒照喝,娘照骂,棋照下。但是这天晚上,后院也出了一件怪事。
  孙拽子又喝醉了。下半夜,孙拽子出来解手,迷迷糊糊走出房门。那天没有月亮,后院里一片漆黑。自家门口的路,孙拽子走了这么多年,闭着眼睛也走不错。可那天他刚出屋门,就好像被一个人猛击了一拳似的, “咚”的一声,两眼一冒金光,就昏了过去。
  丘碧霞听到一个门板倒下去似的声音,一摸孙拽子不在床上,赶紧起床来看。过去曾发生过孙拽子喝醉酒,夜里出来解手,然后就睡在地上的事情。丘碧霞一步迈到院子里,也“咚”的一声,被一个什么东西击到脸上。虽然没有昏倒,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出鬼啦!出鬼啦!”
  深更半夜的,叫得非常瘆人,把后院里的人都惊醒了,连三进的人都听见了。有胆大的,就拿着手电筒出来了,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旁边坐着一个。用手电筒一照,我的妈呀!把大家吓得又叫了起来。只见孙拽子和丘碧霞两个人的脸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圆圆的红肿块,约有茶杯口大,而且那么对称!是什么东西打在他们夫妻俩的脸上呢?
  人们自然而然想到了狐仙。
  老宅里的人纷纷议论,是什么把孙拽子夫妇打成这样。一左一右两个圆圈,怎么也不像是人打的。
  那天晚上,成虎也出来了。成虎一直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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