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那天,曹老四去远郊拉水泥,送完水泥,到江边把板车洗了洗,回家时,老宅里家家都吃过晚饭了。曹老四刚把板车放好,突然听到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 “铁姑啊,你就这样走啦!你叫我怎么活呀!”
哭喊的人是孙拽子的老婆丘碧霞,铁姑是她的大女儿,年纪轻轻的怎么突然死了?!
第十一章
齐府的大厨房横向一连三间,东西走向,最东边的一大间是灶间,中间也是一个厅堂,西边的一间是仓库。
这三间厨房,东边的一间仍然是公共厨房,好几户人家在里面烧饭,中间的厅堂和西边的仓库都改为住房了。库房里住着张奶奶和她的外孙二傻,厅堂里住着孙拽子一家五口。
孙拽子家人多,孩子也大了,就在朝后花园的门口,搭了一间小小的披屋做厨房。白天做饭,晚上安一张床,给铁姑睡觉。
铁姑已经二十三岁了,是一个智障的姑娘,右腿还有残疾,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铁姑长得像丘碧霞,皮肤黝黑,眉清目秀。她总像吃不饱似的,而且吃相难看,像是怕别人抢她的似的,一口连着一口。盛饭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碗里的饭压得结结实实的,丘碧霞常骂她前辈子是个饿死鬼。
由于吃得多,腿又不方便,她就不爱动,吃完饭端个小板凳,靠墙角猫着晒太阳,半眯着眼睛一晒半天,越不动越胖,越胖越不愿动。
铁姑虽然有智障和残疾,却是干家务的一把好手。父母亲自天出去干活,回到家时天都快黑了,两个弟弟年龄又小,做饭的事就落到铁姑的身上。铁姑每天都会在父母亲回家前把饭做好,可不可口就另当别论了。铁姑知道疼父母,特别是对父亲。给父亲盛饭的时候,她也会用力压一压,吃饭的时候,一定得到父亲的许可才会动筷子。所以,铁姑得到孙拽子的偏爱。
孙拽子不是宜市人,原籍是河南,大名叫孙家政。他可不是个等闲之辈,黄浦军校毕业的,解放前是国民党军队的少校副团长。他当营长的时候,在战斗中被炮弹炸掉了一只胳膊,伤好后升了官。解放后肃清反革命时,他被判刑十五年, “文革”前夕才被放出来。
孙拽子后来说,自己的胳臂是在和日本人打仗时炸掉的,他是抗日英雄。这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文革”后,就将他头上“历史反革命”帽子拿掉了。
一九四八年他随溃军撤到了长江岸边的宜市,偶然地认识了当时随着母亲摆烟摊的丘碧霞。
在码头上卖烟的丘碧霞,躲不开国民党伤兵们的骚扰。她有几分姿色,麻烦更大。拿烟不给钱或少给钱,那是常事,丘碧霞能忍则忍,也不敢和妈妈说。
孙拽子正好从码头经过,看见一个伤兵缠着一个正在哭的姑娘不依不饶。本来他也不想管,可看着丘碧霞突然心里一动,这满脸是泪的姑娘,太惹人怜爱了,于是就挺身而出。
那伤兵听了,看看他的断臂和军衔,灰溜溜地走了。
从此,孙拽子常常站在丘碧霞的烟摊边,俨然成了丘碧霞的护卫。后来,一半软一半硬,就把丘碧霞强占了。再后来,丘碧霞怀孕了,挺着肚子的丘碧霞不得不跟了他。肚子里的小孩不足月就生了下来,没有养活。
宜市解放,因为留恋新婚的妻子,孙拽子没有随国民党部队撤走,隐名埋姓留了下来。后来,他成了历史反革命,判了十五年的徒刑。
孙拽子去坐牢的时候,丘碧霞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铁姑。那一年下大雪,雪后气温急降,满街的融雪结了冰。天再冷,老百姓也要出门搞嘴,没有固定经济来源的丘碧霞一家更是这样。已经怀孕快八个月的她,傍晚还是挎着个烟篮子出了门,准备到戏院门口去卖香烟。刚刚迈出后门,“哧溜”一下就摔倒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她慢慢地爬起来,捡起摔得满地的香烟,仍然去卖烟了。晚上回到家里,到下半夜就开始肚子痛,天亮的时候支持不住了,去了医院,早产了。
铁姑小时候长得胖,再加上像母亲一样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非常讨人喜欢。但是铁姑只长身体不长心眼,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发现她手脚也不那么方便,她是一个有残疾的孩子。
孙拽子出狱后,也许是良心不安,所以对铁姑特别疼爱。他在狱中憋了多年,出狱没几年便一鼓作气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这两个儿子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孙拽子依然疼爱铁姑,有好吃的都先给铁姑吃。
孙拽子出狱后找不到工作,就帮妻子拉板车。
孙拽子身体好,有力气,很快就独自一人拉一部板车,妻子又去拉了另一部。两个儿子渐渐长大,在父母板车的旁边,套一个背绳,也帮着父母拉车。拉板车是多劳多得,孙拽子家有两部板车,经济收入比一般人家好。
有了一点钱,首先要改变的是家里的饭菜,还要保证孙拽子每天都能喝上一点小酒。所谓饭菜好,就是饭桌上要有肉。孙拽子一家都干重体力活,饭菜不能油水太少。他们家最爱吃的是粉蒸肉,他们家的粉蒸肉切得又宽又厚,孙拽子说,不这样,吃起来就不过瘾。
由于家里住房太小,除了寒冬腊月和刮风下雨,孙拽子一家人吃饭都在院子里。那天收工回家,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铁姑端上粉蒸肉,孙拽子先夹了一大块,大家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饭就边谈起了闹狐仙的事。
丘碧霞说: “今天碰到曹老四,说老三上班了。”
如今,摘了帽子的孙拽子,说话口气也开始大了起来,特别是在喝了几口小酒以后。他听到曹老三遇到狐仙切了手的事,就不以为然,说:“扯淡,什么狐仙,几口猫尿喝糊涂了,把自己的手切了,硬说是遇上狐仙了,丢人!”
丘碧霞说: “别胡说,还有何惠芳也看见了。”
孙拽子几杯酒下肚,用筷子指着前院说:“看见什么了?看见狐仙,她指给我看看。我倒是真的见过狐仙,不仅见过,还跟狐仙睡过觉了!哈哈哈……”接着,他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他在抗战时经历的一件事。
一九四二年,抗战最艰苦。当时他在冀中,日本鬼子大扫荡,搞“三光”政策。部队给养供不上,他当时是副连长,带着勤务兵和一个向导冒着大雪去另一个部队借粮。走到半路,雪太大,就进了一个破庙。向导不愿进去,说这个破庙里闹狐仙。孙拽子不信,硬是拉着向导进了破庙,他们在破庙里清出一块地方,就躺了下来,饥肠辘辘昏昏欲睡。孙拽子刚刚迷糊一下,就感到有人在推他,是向导。睁开眼,只见香案背后白影一闪。孙拽子头皮一麻:真有狐仙?!
孙拽子掏出手枪,起身悄悄地朝香案背后摸过去。没有看见什么,却在地上看到一排人的脚印。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顺着脚印跟了过去。
脚印一直延伸进后面的二殿,果然看到那个白影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殿的香案前,伸手把香案上的供品,全部抱到怀里。自影转身要走时,却撞到跟在后面的孙拽子身上,吓得惊叫一声。孙拽子一把抱住了这白影,原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这女人眼见逃不了,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像捣蒜一样地磕头,双手仍然抱着那几个干瘪的供果不放。
那女人说: “我男人死了,家里有两个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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