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是程小姐的朋友,一定会替你保密。你也不要太在意,香港这个地方,是笑贫不笑娼的。”这样安慰的话,听了比不听还难受。
  程基泰死死地盯着黄瀚浩,直盯得黄瀚浩头皮发麻,然后打开房门,一个人离开了宾馆。走在街头,什么样的噪音他都听不见,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鸡。
  程基泰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这一睡竟然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来,就关着门在家里写信,丁主任来敲了好几次门,他都不开。写好信,就去迎江宾馆找黄瀚浩,谁知黄瀚浩又和钱启富下乡去了。
  三天后,当他们从乡下回来时,程基泰堵着黄瀚浩交给他一封厚厚的信,请他回香港后一定亲手交给程翠玲。信中反复强调的就是一个意思:回家来,粗茶淡饭保平安。
  黄瀚浩走了。程基泰面对着四壁空空的家,想,女儿回来,回来怎么住啊!他只盼望着老宅赶快拆,拆了就要还给他新房子。有了新房子。女儿回来不仅有地方住,也不会乱跑了。有了新房子,就可能留住女儿的心,他就可以和女儿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哪怕是粗茶淡饭,过的是平安的日子呀!
  程基泰心灰意冷,钱启富却干得更卖劲了。买了那个假印章后,钱启富接受了教训,第一,不懂的东西坚决不碰;第二,还是要亲力亲为以免上当受骗;第三,要尽快把那亏损补回来。
  于是,他又领着黄瀚浩下乡了。在乡下,钱启富充分发挥自己“掌眼”的能力,和黄瀚浩配合得非常默契。每收到一件东西黄瀚浩都交给钱启富看,特别是玉器,由钱启富做鉴定,然后黄瀚浩来定价。钱启富毕竟多年没有干这一行了,也不知道海外的古玩行情,他悄悄注意着黄瀚浩的定价,准备着一旦黄先生离开,自己独自收货。
  分手时,黄先生又给了他一笔佣金。
  这次给的都是人民币,回到家里钱启富就交给了朱银娣。
  这段时间朱银娣心情可好了,她忙得不亦乐乎,先要把那些外汇券换成人民币。这玩艺儿只有外国人和华侨、港澳同胞才能用,抓着一大把外汇券,中看不中吃,朱银娣和钱启富都着急。后来钱启富告诉朱银娣有专门的人在炒外汇券,这些人就聚在宾馆门口,看到外国人特别是华侨,就上来问。朱银娣就拿着外汇券到宾馆门口去找这些人,先是五十一百地换,后来,就把所有的外汇券都换成了人民币,现在这笔钱已经有一万多块了,放在哪儿都是一堆。
  朱银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虽然知道是丈夫钱启富挣来的,但不知道这笔钱是不是合法,就不敢存银行。不存银行放哪儿呢?她买了好几个瓦罐,把钱塞在里面,把床下一块地板撬起来,把罐子放在地板下面藏着。
  那时,一万块钱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相当大的一笔钱。那些日子朱银娣六神无主的,干什么都不踏实,有一种飘起来的感觉。“万元户”是社会公认富起来的人,他们家突然有了这么多钱,变成了“万元户”,朱银娣老是在心里问自己:我富起来了吗?
  真的富了,钱家反而不摆富了。原先喜欢在厅堂里吃肉的钱家,也像张家一样关门吃饭了。这笔钱,让早先倒头就睡的朱银娣得了一种“病”,每晚如果不将所有的钱数一遍,就睡不着觉。
  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小儿子也考取了大学,在合肥读书。家里一下空了起来,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后,朱银娣都会插上房门,爬到床底下,撬开地板,把几个装着钱的罐子一一抱到床上,把昨晚已经数过的钱再数一遍。有些钞票是从银行里拿出来的,一沓一沓捆好用纸条封着,朱银娣还是要蘸着口水,一五一十地再数一遍。
  朱银娣一进入点钱状态,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旁边打雷恐怕都不会惊动她,让钱启富看着都有点害怕。
  钱启富也有一个毛病。解放前,他跟着父亲下乡收货,都是现金交易,现金就放在背褡子里,白天不离身,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下面。要是放错了地方,他就睡不着觉。后来又养成每晚睡觉,不管有没有钱,都要把钱包放在枕头下的习惯。有一次,跟着黄先生到乡下去收货,晚上住在县招待所。白天走了那么多山路,人已经很累了,可钱启富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半夜才想起,他的钱包放在裤子口袋里,他马上爬起来,把钱包放到枕头下面以后,才睡踏实了。
  朱银娣的“病”直到认识了一位福建做服装生意的商人后,才好一些。这位商人来商场推销一种毛线织的大衣,很新颖,受年轻姑娘们欢迎。朱银娣有本钱了,就想留职停薪,自己开一间服装店,专门经销这种样式新颖的毛线大衣。
  朱银娣离职了,租了店面,开了一间服装店。虽然赚头不大,但还是有钱赚的。做生意每天有钱进,心境就好。
  开了服装店以后,朱银娣每天都要点营业款,或缴银行,或付给供货商,或临时带回家,还要缴纳工商税务房租电费等各种费用,点钱的机会大大增加了。只是从自己手里经过的钱,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的,点钱的瘾就没有那么大了。虽然只是经营着一家小服装店,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操心的事太多,每天回到家里都疲惫不堪了,渐渐地她就不每天点家里的钱了。
  朱银娣的毛病好了,钱启富又“病”了。不看着朱银娣点钱,他又睡不踏实了。几天下来,熬得脸色发青。于是每天晚上换成他来数钱,先是帮着朱银娣把带回来的营业款复一遍数,然后就点罐子里的钱。点完了现金,还要点一遍存折。朱银娣只点钱,不算账,钱启富点完钱后,还要噼里啪啦拨拉一阵算盘珠子,才伸伸懒腰上床睡觉。这时,朱银娣早已鼾声不断了。
  钱启富慢慢在点钱中体会了一种满足,一种过瘾的舒坦,这种满足和舒坦跟朱银娣的完全不同。
  解放后,钱启富一直在旧货商店里当店员,虽然没有受过太大的冲击,但总是不能直着腰做人。旧社会的古玩店老板,在新社会里,总是低人一等的。虽然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这“五类分子”他都挨不上,但似乎又都靠得很近,好像是后备的“第六类分子”,他不得不低着头做人。
  不仅如此,还有不断受穷。
  没有过过富日子的人,扛穷的能力比较强,一碗米饭可以过一天,没有米饭一碗玉米糊也可以过一天。哪天没吃的了,靠在墙根晒晒太阳,也可以撑一天。而钱启富是过过富日子的人,山珍海味鱼翅燕窝都吃过,现在却是“吃一次鱼,都要把鱼刺嘬半天”,这种生活,让他对钱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老婆朱银娣说:“钱,决定着让你直着腰做人,还是弯着腰做鬼。”
  如今,他手上又有了一沓沓钱,成千上万的,他又是_种什么样的感觉?
  朱银娣有了钱,监视对面张家垃圾桶的嗜好却没有变,每天早出晚归的时候,她仍然要看一眼张家的垃圾桶,张家吃什么,她一目了然。她窥视张家的秘密,却并没有告发张和顺的想法,告什么?告人家每天吃肉?但,望着钟贵珍,她的笑容中分明在说:别看你们家有一个所长,你们家的事,我全知道,哼!
  朱银娣这有点像猫戏老鼠,觉得自己像一切都知道的神仙,心里很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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