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世上本无鬼,鬼由心而生。可他也被那两个肿块惊呆了,自然界难道真的有不可解释的鬼现象?
  他还发现,平时最和孙拽子过不去的赵大队长,那天晚上只打开门伸了一下头,并没有跟大家一起大惊小怪。
  孙拽子家的事还没完,赵大队长家也出事了。
  赵大队长家自建了一个简易阁楼,赵大队长上上下下,从没有出过意外。那天,他想上楼睡一觉,爬到阁楼上,一抬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从木梯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
  成虎接到赵大志的电话,说他爸摔断了腿,让成虎照应一下。
  成虎赶紧来到赵家,见赵大队长躺在床上,一条腿从脚底到腰都打着石膏,身下垫着一件白不白、黄不黄的军大衣。受伤的腿被抬得高高的。平常他总喜欢把这件大衣披在身上,很像解放军的一位首长。现在成虎看见他,忽然觉得他像是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唉,什么事让赵伯摔成这样?
  赵大队长看见成虎,就想坐起来,可一动,就痛得他“哎哟”一声,又躺下了。他竟然哭了起来,说:“我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骨头能不能长得好,要是长不好,就要瘫在床上了。我都老了,怎么还这么命苦?”
  成虎宽慰他说:“赵伯,不要紧,会长好的。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耐心静养。”
  赵大队长擤了把鼻涕,又在身上擦了擦,说: “还静养?这房子恐怕就要拆了,我还不知道到哪儿去存身呢。”
  这几天测量队已经出现在园青坊大街上了,这里量量,那里瞄瞄的。成虎问过仍在工作的测量队员,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快了。
  赵大队长透过窗户,看到了孙拽子放在他家厨房窗外的板车,他问成虎:“你说,这院子到底属于谁的?”
  这话把成虎问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后院属于谁。
  赵大队长告诉了成虎,这就是他的心病。
  赵大队长家的房子住得特别挤。四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只有二儿子大志没在,其他全都窝在家里。大儿子赵大鹏都三十多岁了,找对象一直很困难。最近大鹏交了一个女朋友,女方家长说,只要有房子就可以考虑结婚。大鹏为了房子都要疯了。三儿子赵大成中学毕业后去了国营农场,回城后,没有正式工作,今天倒这个货,明天倒那个货,也不知道赚没赚到钱。大成是个小白脸,不缺女朋友,可走马灯似的,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把他父亲都搞糊涂了,他让儿子早点找个正经的结婚,大成瞪着眼睛问他: “房子呢?房子在哪里?”女儿大丽倒是很听话,也体贴父母,是她妈妈的一个好帮手,可二十几岁的一个女孩也不能总窝在家里呀。
  赵大队长心里都是烦心事,而且都和房子有关。
  搬进老宅的时候,赵大队长觉得这房子很大。这两大间房子,每一间大约四十平方米。赵大队长这一住就住了四十年,房子没有变大,人倒是越来越多。实在住不下了,就在房后两家的窗外,各接了一间厨房。孩子们又长大了,就在房间上面铺一层板,做成阁楼,赵大队长就带着几个儿子在阁楼上睡,让女儿和妈妈睡在楼下。可怜赵大队长从四十多岁开始,就基本上没有夫妻生活了。有时实在憋不住了,就乘孩子们上学后,把赵姨从工地上喊回来,匆匆忙忙地发泄一下,完了赵姨还要接着去上班。
  赵大队长抱怨说: “革命革到今天,就过的这种日子?”
  赵姨用手拉拉他的小胡子,宽慰他说:“忍忍,忍忍吧,等孩子们大了就好了。”
  如今,孩子都大了,可是更难了。房子,房子,房子快让赵大队长急疯了。
  这时候,听到老宅要拆,无异于冬天里的一声春雷。
  高兴完以后,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就摆到了赵大队长面前,拆了以后,能还给自己多少房呢?
  赵大队长拿了一个施工用的皮尺,把房子量了又量,怎么量,也只有四十来平方米,把厨房包含进去,也多不了多少。再抬头看看那简易的阁楼,就是全算上也就是六七十平方米,一套房的面积。可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呢?怎么也得想办法,能分上两套房,最好是三套。
  可办法在哪里呢?
  那天吃完晚饭,赵大队长在家里琢磨半天,没有找到办法,就出了房间。
  走出家门,就是过道,通向后门。如果没有这个后门,过道就是一间房子,赵大队长在打这个后门的主意。后门开在过道的南面,如果在北面也安上一道门,过道就好像是他们家的了。老宅的人绝大部分从前门进出,只有住在后院的孙拽子家和张奶奶家从后门进出。张奶奶家只有一个傻子,今后从赵家房里进出也可以,生活上再多关照关照他们就行了,或者再让几个平方给她,好商量。但每天有三部板车要从过道里拉进来放在后院,一部曹老四的,两部孙拽子的。曹老四住在前进,可以跟他商量,让他把板车放到前院去。可孙拽子就住在后院,他的两部板车每天必须从过道走,这让赵大队长无计可施。
  他想着想着,就来气了,自言自语地骂道:“狗日的‘国民党’,两部板车占着院子,把过道也占了,他一家占了这么大的地方,老子革命几十年白革了!”
  他从过道走到院子里,又看到孙拽子的板车其实一直放在自己家厨房的窗边,又骂:“他妈的,都占到咱们家门口了!”
  这时,他看到孙拽子正在家里喝酒,嘴里还哼着河南梆子。“这‘国民党’一高兴就哼,哼得跟吃饱了的猪一样!”赵大队长在心里骂道。
  想着想着,赵大队长气越来越大,老八路如今过得连个摘帽反革命都不如。他伸手把孙拽子的板车一直推到他们家的门口。两只车把向上翘着,像两个大炮的炮口,以一肩之隔的距离直对着孙拽子家门口。赵大队长感到向国民党开炮之快,拍拍手上的灰,回家睡觉了。
  那天夜里,正好没有月亮,后院里黑漆漆的。喝醉酒的孙拽子半夜出来小便。拉开房门,一头就撞在车把上,仰面倒在地上。丘碧霞出来扶他,一出门也被另一只车把撞倒了。
  丘碧霞的惊叫,赵大队长当然听见了。他知道是自己干的好事,赶紧悄悄地把板车推回原位,等大家纷纷赶到后院,他已经回家睡觉了。
  丘碧霞后来也明白他们两口子是撞在自家的板车上,先是纳闷,接着就怀疑是有人搞的鬼了。一连多天,丘碧霞有空就站在院子里骂人,以泄心头之恨。
  丘碧霞骂人不误事,她可以一边干活,一边骂人。被板车撞了以后,她整整地咒骂了七八天,一直骂到脸上红肿消退。
  赵大队长和成虎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人,一生明人不做暗事,可这次就是这么糟,被人咒骂了这么多天,骂得头昏脑涨的,还不能回击。妈的,这要是在抗日那会儿,我一枪毙了她。”
  成虎说:“赵伯,算了,别往心里去,你也确实把孙拽子给害苦了。”
  赵大队长说: “是他把我害苦了,他一家把整个院子都占了,一占就是这么多年。原来我不想计较,想想这是他们一家糊口的工具。可现在,分房的时候我就要吃亏了,要吃大亏了,我不能不计较了。”
  赵大队长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成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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