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越编越觉得真,因为手中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玉坠,所以总能给自己的故事找到依据。
  毕竟是孩子,玩了一阵子他就把这枚玉坠藏了起来。接着就是升高中考大学,慢慢就把这枚玉坠忘记了。
  上大学时有位教历史的老师,对古玉很有研究,在上课时讲到中国特有的玉文化对历史和人的影响,成虎听得津津有味。暑假回家时翻箱倒柜把玉蝴蝶找了出来,开学后带到学校给老师看。老师琢磨良久后告诉他: “这是一块上等的新疆和田羊脂玉,是中国软玉中的极品,从琢玉的技巧来看,像是明朝的东西。用这样玉坠的,一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成虎恍然大悟,难怪钱启富一心用奶糖和他换,他是知道这块玉坠的价值的。那以后,成虎更是将玉坠像宝贝一样地珍藏着。
  成虎对老宅历史的兴趣,并不仅仅源自这块玉坠。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成虎把对玉坠的兴趣转移到对老宅历史的探究上,这就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心了。
  那年,老宅里的人准备在后院盖一个厕所。
  老宅里虽然住了十几户人家,但一直没有公共厕所。那时候家家基本上都是用马桶,每天早上有从郊区来的农民收集粪便。农民把粪车停在后院门口,倒马桶,便成了老宅里每天清晨家家开门的第一件事。后来,农民进城拉粪给城市卫生带来一些麻烦,渐渐地受到政府的限制,最后就不让农民随意进城拉粪了。这样,老宅里的人每天早上只好到较远的公共厕所去倒马桶。
  那年冬天,下了雪,天冷路滑,张奶奶在倒马桶时滑倒了,摔断了手。人们这才想到应该在后院盖一个厕所。
  天晴以后,就动工了。在挖坑时,挖出一截骨头,这截骨头像是人的一条胳臂,大家就一惊一乍地报案了。
  公安局派人来,像电影中勘查杀人现场一样,把那个坑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围观的人把老宅后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公安局的技术人员把那截骨头带回去鉴定了。
  后来鉴定出这确实是人的一条左臂,从骨头的断面来看是被利器砍断的,已经年代久远,可以肯定是解放前的,甚至更早。解放前的案件,公安局无法破,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老宅里的人再也没有心思盖厕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孩子们晚上都不敢到后院去玩,老宅的神秘也更添了三分。
  成虎开始琢磨老宅里那斑驳的牌匾楹联和残破的砖雕木刻,观察那些糟朽的木栏花窗、倒塌的假山和被尘土掩埋的奇石。他发现后院有一棵梅树,已经死了多年,枯槁的枝干上没有一片树叶,但一年大雪后,树枝上竟绽放出几朵黄色的小花,而且奇香袭人。老宅里还有个活物,让成虎惊奇不已。
  每到梅雨季节,老宅里的阴沟总不太畅通,雨下大了就往上翻水,积在天井里,天井积满了就往厅堂里漫。大人们说这是因为阴沟被淤泥堵住了,于是,常常打开阴沟上面的石板淘淤泥。
  一次,成虎站在一旁看淘阴沟,忽然发现堆在一边的淤泥动了起来,慢慢地从里面爬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全身长满了青绿的毛。成虎想抓它,可它一转眼又钻进了阴沟里,没了踪影。成虎找来一根铁棍朝阴沟里捅,信佛的张奶奶看见了,说: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么大的乌龟,一定活得很久了,说不定都成精了,你别去惹它。”
  成虎问张奶奶: “阴沟里怎么会有乌龟?”
  张奶奶说: “后花园里原来有一个莲花池,里面养了老根莲花。这老宅的主人信佛,每年都往池里放生,这只乌龟可能就是当年齐家主人放的生。”
  这只乌龟成没成精,成虎不知道,但这只乌龟会很久很久不见踪影,却又常常在老宅出事的时候突然出现。后来,成虎怀疑,老宅里可能有不止一只乌龟。
  自从老师给他讲了那枚玉坠的历史后,成虎对老宅历史的兴趣就更大了。为了弄清85号大院的历史,他利用各种机会,查阅了大量史料,查阅了县志、府志和房产局的历史档案。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市里报社当记者,虽然工作很忙,他还是继续走访熟悉情况的老人,请教建筑方面的专家。还利用出差的机会,在南京图书馆查到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不仅让他基本弄清楚了老宅的历史,还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个发现联系到了近代史上两位著名的人物:陈玉成和曾国藩。这让他很兴奋。
  齐社鼎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正在家里研究那些资料。这段时间,他研究的恰好是齐家的历史,齐家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会充满兴趣。
  齐社鼎被送进医院,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
  可现在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手脚都不听他的使唤。他睁开眼,一切都是白色的,接着又模糊了。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记忆也是模糊的。
  这时,他感到小腹奇胀,实在憋不住了,一股发烫的液体畅畅快快地排了出来。他感到周身轻松了,记忆也慢慢清晰起来。昨天的事情像望远镜镜头里的远山,渐渐地被拉到眼前。
  下午刚下课,有同事喊他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说有人找他谈话。
  谈话?!齐社鼎心里立即条件反射一般“怦怦”乱跳,周身不自在,两条腿陡然沉重起来,神情也有些恍惚。
  齐社鼎教了一辈子书,教的是地理。他对地理熟悉的程度让人惊叹,在生活中他是个迂夫子。因多年受家庭出身和海外、台湾兄姐的牵连,历次运动他总被抖搂出来。陪斗、陪站、陪交待、陪检讨,养成了一种战战兢兢心事重重的性格。平时少言寡语,内心却极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觉得又要搞运动了。他也算一个“老运动员”了,不过只是一个以陪练为主的运动员。
  齐社鼎最怕有人找他谈话,在那些日子里,只要一谈话,不是交待历史,就是接受外调,接着就是写不完的社会关系和印象模糊的身在海外、台湾的大哥和大姐情况的书面材料。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已经有好多年没人找他谈话了。他也努力将过去淡忘,一心只想教好书,多送几个学生去考大学。可是几十年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尽管时代已经变了,他内心深处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
  他边往校长室走,边心里嘀咕:怎么又有人找谈话呢?
  走进校长室,校长不在,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矮胖的约五十多岁,平头,穿一双圆口布鞋。瘦高的戴一副无边眼镜,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一看就是办公事的干部。
  齐社鼎看到这种黑色的公文包心里就发怵,以往每一次谈话,调查者都先从这种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一沓材料,谈话就是从这些材料开始,最后自己的交待材料也是被塞进这种皮包带走。他总感到自己的命运就装在这种黑色的公文包里。一看到这种黑色的公文包,他的感觉立即就回到了十几年前,立刻微微低下头,轻手轻脚地跨进门内,转身将门掩上,然后坐在来人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只坐半个屁股,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是齐老师吗?”胖的先开口。
  “是。”齐社鼎的声音不高,只能保证房间里的人听得见,仍然低垂着头。
  来人立即站了起来,满面热情,向他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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