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园青坊老宅
作者:杨黎光
天已经黑了,太太在厨房里指挥着,厨房里人来人往,热气腾腾。小社娟跑到大厨房里来玩。用人们正在忙着炸圆子,因为炸的圆子太多,时间也长,油锅里的油就很热,有时油会潜出来,很容易引起火灾。张妈就准备了几片菜叶,一旦油潜出来,就把菜叶放到油锅里,潜出来的油就降下去了。小社娟想吃那刚出锅的圆子,又怕烫手,就把旁边张妈准备的几片黄芽白菜叶,拿过来包着那圆子。谁料想,一会儿锅里的油就潜上来了,张妈找不到菜叶,热油一下溢到锅台上,又淋到灶口,把灶口的柴火点燃了。张妈一慌,用脚去踩那火苗,火苗立即蹿到张妈的裤腿上,把她的棉裤烧着了,张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一年社玉刚结婚,正好带着她的军人丈夫回家过年,毕竟是军人,关键时刻他跑过来,拿起一条空麻袋,盖在张妈的腿上,把火压灭了。
小社娟嘴里含着半个圆子,吓得半天哭不出来。
从此,老爷再也不许小社娟去厨房。
今天,齐社娟走进厨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年那把火烧起来了,还会有今天的老宅吗?
她把整个厨房仔细地观察了一遍,想尽量找出嫂子没有找到的漏洞。看来看去,她都觉得放在天花板的可能性大。只有那儿还保持着原貌。
但天花板比较高,别说谢庆芳一个人无法够得着,就是她俩一块也够不着。
最后齐社娟想了一个点子,她借了一架梯子,白天就放在雨廊旁边那个跨院里,说是找人来修自己房间的窗台。晚上,再拿到厨房里来。
第三天的夜里,齐社娟先起床,穿了那件白色的睡袍,散着一头的黑发来到楼下,轻轻地敲了一下谢庆芳的房门。谢庆芳立即翻身起床,熟练地摸黑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电筒,然后穿上软底的布鞋,从厨房里拿了根捅煤炉的铁钩就出了门。齐社娟跟在她的身后,两个穿白衣的人都踮着脚,走路几乎没有声音,远远看去,就像两个鬼。
她们穿过三进的厅堂,经过那道雨廊,姑嫂俩悄悄地先后进入了跨院,准备搬白天放在那儿的梯子。这时,突然发现厨房里有动静。
两人定神一看,是张妈!
齐社娟和谢庆芳都习惯叫张奶奶张妈。
张妈的丈夫福贵因为送梅香被淹死以后,齐太太就把张妈当做自家人了。张妈只有一个女儿,后来也来到齐府当了丫头。虽然齐家人不把张妈当外人,但张妈始终知道自己是用人。
那时,太太为了摆大户人家的架子,出门总要带着丫头,这时齐府也只有一个丫头,就是张妈的女儿红杏了。红杏自小在城里长大,人情世故都明白,世面也见得多,跟着太太到哪儿都落落大方的。红杏长得白白净净的,又从未经过风吹日晒,水灵灵的。但是,红杏心大,不满足在齐府里当丫头,总想着出人头地,这也是后来出事的原因。
话还得从老爷泡的那个女戏子说起。女戏子怀孕后,总得有一个传话、送钱、照应的人。红杏就被派上了用场。女戏子怀孕期间不能登台,都是红杏在身边陪着。这一陪,出事了。
等到女戏子生完孩子,拿到一笔钱,又跟着剧团去跑码头了。这时,齐府才发现红杏也不见了。张妈哭得昏天黑地。
几年后,红杏突然回来了。她大着肚子,都快临盆了。
张妈问红杏,孩子是谁的。红杏说,我也不知道。这下糟了,死要面子的张妈就把红杏锁在库房里,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一日三餐送饭进去。不久,红杏临盆了,张妈决定自己给女儿接生。没有想到孩子太大,难产。生了一夜,孩子就是出不来,大人孩子都危险。最后,张妈一咬牙,把剪刀放在油灯上烧了烧,再放到凉水里降降温,就剪开了红杏的产道,硬把孩子拽出来了。孩子的脑袋被严重夹伤,又呛了羊水,虽然活了,却成了一个二傻子,口角流着口水,智力永远停留在七八岁的水平上。而可怜的红杏,生下孩子不几天就死了。
如今的张妈已经满头白发,成了张奶奶了。解放后,她一直住在老宅,她是住在老宅里时间最长的人,比齐社鼎时间还要长。
因为在外面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张妈也只能把齐府当做自己的家。可和齐家的关系随着老爷太太的去世,越来越疏远了。虽然齐社鼎是吃她的奶水长大的,随着齐家的经济条件一天不如一天,慢慢地谢庆芳就断了对张妈的接济,也只是在过年过节,给张妈送点东西。齐社鼎总是在自己有了多余的零钱后,悄悄地塞几个给张妈。
现在,张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对人说:“我倒是不怕死,只是死了以后,这孩子怎么办?死也闭不上眼睛哟。”她放不下二傻子。
此时,张奶奶在厨房里干什么呢?她在烧香求仙。
第二十四章
二傻子病了,几天不见好。张奶奶昨天晚上给他招魂招到半夜,筷子总也立不起来。这次二傻子生病和以往不同,总用手指着房梁说,怕。张奶奶认为外孙遇上了狐仙,他是被狐仙吓病了。
于是,张奶奶深夜来到共用厨房,用一只碗,碗里装着半碗白饭,点燃三支香,磕了三个“嘣嘣嘣”的响头,将点燃的香插在饭里,又将碗摆在灶台上。她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齐社娟和谢庆芳听到张奶奶说: “红杏啊,有什么事跟妈说,别吓了孩子,是妈对不起你呀,妈给你烧高香了,妈给你磕头了。”说完,又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原来,张奶奶认为,狐仙是她屈死的女儿红杏。红杏当丫头时就喜欢穿素白色的衣服。怀了孕回到老宅的时候,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旗袍,生孩子的时候穿着白精纺的富春绸。死后入殓的时候,张奶奶也是将她最喜爱的月白色的旗袍套在她身上安葬的。
磕完三个头,张奶奶又匍匐下去,口中“红杏,红杏”说个不停,把悄悄躲在一边的谢庆芳和齐社娟吓坏了,两人赶紧回到各自的房间里。
第二天一早,齐社娟就被狼嚎一样的哭声惊醒了,她赶紧起床从窗台上往下一看,是二傻子在哭,旁边围着几个人,其中有何惠芳。
齐社娟伸着头问: “二傻子,哭什么?”
何惠芳抬头用手指着厨房里面说: “张奶奶死了!”
齐社娟一听,头皮一麻。赶紧穿上衣服冲下了楼,走近厨房一看,张奶奶窝在昨夜磕头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齐社娟上前号了号张奶奶的脉搏,已经感觉不到脉搏跳动了,又伏下身子听听心跳,也没听到。张奶奶身体已经发凉了,说明死了有几个小时了。
张奶奶死得很奇怪。齐社娟她们离开时,她是匍匐在地,低着头,可现在却仰着头,眼睛微睁看着屋顶,面部有惊恐状:张奶奶看见什么了?
想到这儿,齐社娟不由得浑身又一阵发麻,她昨天夜里还想爬到厨房屋顶的。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让大家赶紧把张奶奶送到医院去。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张奶奶抬到孙拽子的板车上,黑头拉着板车飞快地朝医院跑去。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4] [85] [86] [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