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她只是佯装无事,内心一定是很绝望的。小米的出走,肯定和这件事有关。
  天柱一夜没有睡觉,香烟抽了两包,弄得满地都是烟头。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上吉普车去了龙泉寺。以前为了寻找天易。他曾去龙泉寺向一位高僧求教。
  他相信他。
  龙泉寺在一片密林里,肃穆而神秘。天柱把吉普车停在很远的地方,步行走向寺院。不料那位高僧正站在门口,看见天柱,合起双手道阿弥陀佛,施主你终于来了。
  天柱大为惊奇。说师父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你还认得我?
  老僧也不回答他的话,只说恭喜施主。
  天柱说我正有为难的事要请教师父。有啥好恭喜的?
  老僧说,眼前你要找的人,就不必找了,她已经入了佛门,无须再打扰她了。以前你要找的人,你已经见过多次,快去相认吧。
  天柱一时愣住了,眼前要找的人?是说小米了,小米她入了佛门?实在让他意外!以前要找的人……就是天易了,怎么……我已经见过多次?这么说天易还活着,我真的要找到天易了!
  天柱还想问问老僧。老僧已转身进了寺院。他知道他只能说这么多了。
  他急急忙忙往回走,踉踉跄跄,像一个醉汉,狂喜而迷惑。高僧让我快去相认,这人我一定认得的,他是谁?
  他是谁?
  他他他……天柱突然顿悟,是了。一定是他!除了他,还能是谁!
  天柱突然泪如泉涌,天易哥,我早该想到的。你就是天易啊!
  
  第十一篇 石陀=天易?
  
  石陀已经七天没来上班了。
  别人都没有觉察。平时石陀上班。大家三天五天看不到他,是正常的事,因为他总不出门。连社长达克和石陀也很少碰面。两人各管各的事,互不商量,更不开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俩有多大矛盾。事实上,他们没什么矛盾。除了那次为柴门出文集的事。两人有不同意见。平常没有为任何事发生过争执。达克想和他争执也争执不起来。石陀除了编辑业务。对社里其他事既不懂也不过问,一切由达克说了算。达克不喜欢石陀,也说不上厌烦。有时想想,和这样一个人搭档,倒也省心。
  石陀第一天没来上班,许一桃就知道了。自从那天梁朝东告诉她跟踪石陀的情况后。许一桃就揪着一颗心,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那天她装作请示问题,去敲石陀的办公室,一直没有人应声,推推门是锁着的,这才发现他没来上班。但当时她没太当一回事,因为这种情况过去经常发生,只是从没问过他去干什么。那不是她应当问的事。别看许一桃丈夫铁明是木城纪委书记,地位显赫。可在许一桃看来,那只是一个工作而已,而且她并不喜欢他干的这个工作。说不清为什么不喜欢,她只是觉得这个工作太沉重,沉重到可以决定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的命运甚至生死。她不想让丈夫干这个工作,自然就不会有那种官太太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恶习。相反,她回避这种身份,更不会主动说起铁明。有时达克因为铁明的原因,表现出对她格外尊重时,许一桃会觉得不自在。平日在出版社里,她平和低调,善解人意,就像一位大姐,深受编辑们敬重。 石陀两天三天没来上班时,许一桃仍没有太在意。直到一连七天没来上班,她才着急了。开始她还想,是不是市政协又开会了。一打听,说政协并没有开会。许一桃就做了各种猜想,梁子曾告诉她石陀晚上敲马路的事,会不会被抓起来?好像不是。如果被抓起来,单位应当有点动静。起码达克该知道。早上在楼梯碰到达克时,达克没任何异样的表示,只像往常一样冲她笑笑,说许主任来这么早啊?他一直客气地称她许主任。
  后来许一桃就想到,石陀也许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想这事应当给达克汇报一下,怎么也得去看看。平时编辑部有人生病,许一桃总会去看望,别人不去,她也一定会去。但她忽然又想到一个最大的问题,石陀住在哪里。去什么地方看他?梁子说过他曾跟踪到烂街,到底也没找到他住的地方。如果这事让达克知道了,会不会不方便?梁子说过的,这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就在许一桃心急火燎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天柱急冲冲闯进了出版社。
  天柱出了寺庙,几乎没怎么犹豫,很快就认定石陀就是大瓦屋家苦苦寻找了多年的天易!那个失踪多年的天易!那个迷迷糊糊的天易哥!
  就是他,不会错!
  那一刻,天柱热血奔腾,热泪长流,这一切太神奇了。自己多年苦守木城。就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伯父伯母曾告诉他,当年天易在北京失踪,是被一个女子带走的,老师同学们分析,那个女子有可能就是他的俄语老师梅老师,而梅老师的家就在省城木城。天柱由此断定,要想打听到天易的下落,必须到木城去。他外出打工,有许多地方可以选择,可他哪里也不去,离开草儿洼,就直奔木城来了。
  到木城开始的一两年里,天柱除了打工干活,就是到处打听姓梅的人。这么大个城市,人生地不熟。想打听一个人太难了。后来有人指点,你应当去派出所查查,那里有户籍档案。天柱这才如梦方醒,就一个一个派出所查找。派出所倒也认真,一家一家帮他找,倒是有一些姓梅的,但各方面都不对。查到第二十几个派出所时,天柱忽然想起伯父说过,据天易的同学回忆,说梅老师的父亲曾是一位将军。天柱把这情况一说,派出所民警说,你赶快去军区查问吧,军区应当知道。这时已耗去一年的时间。
  后来天柱就去了军区,费尽周折,几乎又用去一年多的时间。因为军区大院根本进不去。门前有站岗的士兵,戒备森严,没有证件介绍信,军区大院门前的接待室是不会放行的。天柱一有空就去磨,接待人员都熟悉他了。天柱干脆向他们打听,但他们一无所知。军区是个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时间过去几十年,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梅将军。接待人员看他固执,也动了恻隐之心,又指点他说,哪里哪里有军队干休所,老同志多,你去那里打听吧。天柱心想你们咋不早告诉我,白耽误这么长时间。但他还是很高兴,急忙又去干休所。干休所不像军区那样难进,他正在门口接受盘问时,几个老军人溜达过来,并且主动打听有什么事。他们显得很热情,看来在干休所有些闷,他们喜欢说话,并且喜欢回忆。当天柱无比诚恳地叙说了天易和梅老师失踪的故事后。他们表示出极大的同情。他们告诉他,几十年前,军区的确有个梅将军,文革前就离休了。住在木城中心一幢小洋楼里。但文革时被揪出来批斗,说他是国民党降将,当初投降是假,打进我军内部是真,是一个潜藏的国民党大特务。梅将军几天后就自杀了,死前留下遗书,说他是清白的,他为抗日战争立过战功。大家七嘴八舌,说了许多关于梅将军的故事,说他在美国留过洋,在西点军校受过训,人很儒雅。对于他的自杀,大家深表同情和敬佩,士可杀而不可辱。梅将军后来得到平反。还说他的确有个女儿。听说在外地教书,但没有人见过她。梅将军是在美国留学时结婚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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