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辗转三天三夜,谷子赶到敦煌,一路打听找到那家客栈时,还是晚了一步!
柴门已在两天前离开,不知去向。
其实,小客栈登记中并没有柴门这个名字。据服务员讲,倒是有一个叫天易的人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白天到处转游,莫高窟、月牙泉、阳关、玉门关、戈壁、荒滩,有时坐汽车去,有时骑骆驼,有时租一辆毛驴车,就是到处跑,兴致勃勃。晚上回来就关在客房写东西,一写就是半夜。有时白天也不出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平时不大和人讲话,头发胡子老长,看不出多大岁数,也许三十多岁,也许四十多岁,个子瘦瘦高高的,脚特别大。平日抽烟很凶,每晚从街上拎一包猪耳朵花生米之类的东西,慢慢喝酒,喝得高兴了还唱,手舞足蹈,简直像个疯子。
平日小客栈客人很少。除了天易,连续住一个多月的客人从没有过。谷子分析,这个叫天易的人大约就是柴门了。
可他怎么又叫天易呢?柴门是他的笔名?
柴门与她几乎擦肩而过。
她本可以轻易找到他的,可她就是错过了!
谷子懊悔不已。
谷子当晚就住在那家小客栈,住进了柴门住过的小房间,似乎能闻到淡淡的烟昧。
房间真的很小,一床一桌一椅。
靠窗的小桌上放一只简陋的台灯,打开来光线很暗。桌面很粗糙,也不平整。中间裂开一道长缝,可以伸进一根手指。谷子用手抚摸了一下,感觉有些剐手。桌面左上方放着一只烟缸,谷子拿起来看了看,这只烟灰缸实际上是一件天青色小瓷碗,周围是莲花,中间趴一只小青蛙,周边有烟火烧烤的痕迹和陈旧破损,看样子像个古董。谷子放下烟缸,又晃了晃椅子,椅子是粗木做成的,已经有些歪斜,像要散架的样子,摇一摇嘎吱嘎吱响,谷子想不出柴门坐在上头怎么能够写作,并且一坐就是一个半月。他也许是在完成又一部作品才离开这里的。
谷子从小在城市长大,没到过乡村,没到过这么偏远的地方,当然也没有单独住过这样一个简陋的小客栈。可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觉得生疏,没有觉得孤单和害怕。这个小客栈特别是这个小房间,居然让她感到一种温馨,像是有个熟人在和她做伴,这个人就是柴门。她没能捉住柴门。但她距柴门已是如此之近。就在两天前,他还住在这里,这房间的一切都是他曾使用过的,通过这些物品用具,她几乎可以触摸到他,似乎还能感到他的呼吸,听到他的脚步声,闻到他一身的烟味,看到他深夜伏案的背影。
她似乎懂得了柴门为何能写出那样的作品。达克社长说他是沽名钓誉,可是有这样沽名钓誉的写作者吗?其实柴门应当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一个苦行僧,一个简单、潦倒而又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人。
木床很矮小。但很结实。
谷子起身摸摸床梆,摸摸枕头、薄被,这些都是柴门曾用过的东西。谷子忽然觉得那个叫柴门的男人还没有走。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他躺在床上的样子。柴门侧身躺在床上有点佝偻,骨架很大,却显得很瘦,不知是不是因为吸烟太多老是咳嗽,一条胳膊露在被子外头又细又长,皮肤苍白,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白天走了太多的路,或者熬夜太久了,他显得十分疲惫,睡觉时发出轻轻的鼾声,两只手护住脑袋,像要把自己藏起来。由于木床太矮小,尽管他腿是屈着的,两只大脚还是伸到被子外头去了,偶尔动一下就像抽筋。谷子顿生怜悯之心,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把他两只裸露的大脚拿到被子里去,一伸手才发现什么也没有。
谷子猛地抽回手,脸颊一下子红了。
当她冲完澡重新换上干净的内衣钻进被窝时,突然闻到一股混浊的男人的气味。让她奇怪和难为情的是,这气味居然让她沉醉!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只要靠近一个成年男性特别是吸烟的男人,她都会感到头晕恶心,更不要说使用他们用过的被褥。这是怎么啦?
谷子呆呆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紧紧咬住嘴唇,泪水一点点流出来,内心充满了委屈和伤感。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告别了学生时代,自己已经不再那么单纯。
后来谷子就睡着了。
也许是路上太累的缘故,她睡得很深。但半夜时却被惊醒了。
有一种强大的声音渐渐传来,如浪如涛,在黑夜里汹涌而至。好像耍摧毁小客栈,门窗都在摇动。谷子感到十分恐怖。她判断大约是风,这里就在大沙漠旁边,不会是沙尘暴吧?谷子不敢开灯,也不敢拉开窗户往外看。只听到门窗乱响,劈里啪啦,就像许多人在敲门,又像许多怪兽在爬窗。谷子吓得捂上头,一动不敢动,她真怕这小小的客栈会房倒屋塌,自己会不会死在这个遥远而荒凉的地方?想到这些,谷子浑身都在哆嗦,忍不住哭起来。那一刻,她感到自己这么无助,如果柴门还在这里,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到他怀里。
到天亮时,沙尘暴戛然而止,外头一点声响也没有了。谷子疑疑惑惑爬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看,天空碧蓝如洗,风平浪静,就像夜间什么事也发生。只是路边几棵树仆倒在地,还砸断了一棵电线杆,地上一片狼藉,可见夜间沙尘暴的威力。回头看被子上。竟落了厚厚的一层沙土。真不知沙子是从什么地方钻进来的。
从暗至明,这一夜让谷子恍若隔世。
石陀打发谷子外出寻找柴门,自己在家操持为柴门编选文集。他决定亲自编目,让谷子和梁朝东做责编,谷子不在家,由梁朝东做些技术上的工作。梁朝东说石总,搜集柴门的作品都是谷子做的,还是让她一个人做责编吧,我就不挂名字了,其余技术上的工作我照做。石陀说你也别客气,下面事还多呢,谷子还不太懂,就是在家也做不了,你挂名字不是空挂,要做实事的。梁朝东爽快答应了,说好。
美编小甲神神秘秘找到梁朝东。说梁子你最好别搀和这事,达克社长反对出这套文集。你又不是不知道。梁朝东说我不管,总编安排的工作,我不能不接。小甲说你就不怕得罪达克社长?梁朝东笑道:达克没这么小心眼吧?小甲说他总会不高兴的。梁朝东说这就没办法了。小甲说我看你还是找个理由抽身为好。梁朝东狐疑道:是达克派你来的?小甲忙否认,说不是不是,是我揣摩达克的意思。梁朝东说小甲你累不累?你还说我搀和,我看你才是瞎搀和!
小甲很没趣地走了。刚出门,见钱美姿正在门外偷听,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干吗老是偷听人说话?钱美姿小声说小甲你别生气,我是来劝你的,梁朝东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甲说你省省吧,我不需要!说罢气哼哼走了。
钱美姿愣了愣,立马走进梁朝东办公室,说梁朝东,柴门的文集你只管做,我看达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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