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局长老市长的儿子,没人敢轻易批评他,但也很少有人搭理他。在局长的心目中,达克是个傲慢的家伙,一个追求西方生活方式甚至带点痞子气的人。这种人你得捺住他,不能让他出头,否则谁都驾驭不了。他会将所有人都踩到脚底下。就这么着吧,有个社长干着,也对得起老局长了。反正业务上有石陀撑着,只要石陀不断出好书,木城出版社就垮不了。他们知道石陀迂腐,可他们喜欢石陀。这一点,达克也看得出来。这正是达克最不能理解的,那完全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却得到上头的百般宽容和赏识。这世界真是乱套了。
  达克每夜都失眠。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着。
  没人知道他内心多么压抑。
  梁朝东带黄鹂走进总编室的时候,石陀正趴在办公桌上摆弄一把老式锁。这是刚从古玩摊上买来的。石陀平时没什么爱好,看书稿累了,就从木梯上下来摆弄锁,或者一块老式表,一口老座钟,一款老相机。他喜欢这些玩意儿。因为这些玩意儿里头藏有无数玄机,这让他十分痴迷,打开一把老锁,或者拆开一块旧表再装上,都会让他感到极大的快乐。他已经收藏了很多这类老玩意儿,足足放了半拉橱子。
  石陀因为太专心摆弄一把旧锁。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梁朝东喊了一声石总,石陀也没有听到。黄鹂赶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喊,又挥挥手让他出去。梁朝东看看仍在埋头修锁的石陀,冲黄鹂使个眼色,自己悄悄走了出去。
  黄鹂早就认识石陀了,因为她也是木城市政协委员。她是作为警察代表参加政协的,准确地说,是作为另类警察当上政协委员的。她穿着警服,坐在一个角落里从不发言,没人注意她。不像生活中那么显眼,那么另类,让人一下就记住了。黄鹂是个把警察职业和生活分得很开的女孩子。她在市公安局刑警队,立过很多次功,当街擒拿过杀人犯,穿上警服可谓威风八面。但生活中的黄鹂却是风情万种,穿着打扮行为方式追求新潮前卫,随心所欲。比如她平时从来不戴胸罩,秋冬穿上厚衣服还好,可是夏天就十分显眼。而且即使秋冬季节,她也喜欢穿夏装,完全不忌寒冷。偏她胸前特别饱满挺拔,透过薄薄的夏装,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个乳房的轮廓和颜色,引得路人侧目。为此刑警队领导多次批评,说她太不像话,不像个警察的样子。可她反驳说我下班时间你管得着吗?领导说下班时间也是警察。黄鹂说错!下班时间我就是老百姓,就是个爱美的女孩子。领导说你的职业到底是警察哎。时刻都不能忘的!黄鹂说你累不累啊?领导板起脸,怎么说话!黄鹂说你不要板脸,我不害怕,歹徒亮刀子我都不怕,还怕你板脸啊?领导只好放缓了语气,说黄鹂我是为你着想,让你记住自己时刻是个警察,你会更优秀,你会前途无量,懂得我的意思吗?黄鹂说我懂,不就是将来可能提拔当官吗?可我不想当官,我就想工作时当个好警察,下了班自己享受生活。女人不能当官。当了官会把曲线都当没了。领导一拍桌子说胡闹!黄鹂嘲笑道胡什么闹?时刻记住自己是个警察可能吗?吃饭,睡觉,上厕所,买东西,会朋友,谈对象,刷牙,洗澡,换衣服,也都记住自己是个警察,既不可能。也太可笑。你们当领导的怎么老爱讲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什么时刻、一致、全心全意,根本就不具有操作性,谁都做不到,真要有谁做到,这个人就太可怕了。领导说有啥可怕的,那叫敬业!黄鹂说比如警察谈对象,唬着脸问你昨晚九点到九点四十分在干什么,有谁可以做证?中医走在大街上,看见谁给谁把脉,然后说伸出舌头让我看看;领导干部进了澡堂还要给人作报告……黄鹂说队长你认为这叫敬业吗?整个错位!如果各行各业的人都这么敬业,满城都是疯子。领导直瞪瞪地看着她,说我看你现在就是疯子。黄鹂说我怎么是疯子?实话实说嘛。领导说有你这么举例子的吗?黄鹂说我才举了几个例子,要不要再举几个?领导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今天别的话不说了,我只给你提一个要求,你冬天穿夏装我也不管了,就是能不能戴个胸罩?黄鹂说我的胸罩经常和手枪放在一起。领导说啥意思?黄鹂说这还不明白?就是说我只要配枪上岗,就一定会带上胸罩,反之就不会带!
  就是那次谈话,让黄鹂成了政协委员。这之前因为她屡次立功,领导本想推荐她竞选人大代表的,后来想想还是让她当了政协委员。黄鹂很高兴,她听说政协是个好玩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古怪的人物,而且都是名人。
  果然,政协会上许多人,常在报纸上出现,常在电视上露面,现在就和他们坐在一起开会。黄鹂并不盲目崇拜谁,她得看看听听,他们是不是有些真货色。几天以后,黄鹂有点服气了,这些家伙真是各有绝活,光是提案就千奇百怪。她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木城真要按他们说的那样去干,整座城市就会根本改变。比如石陀要拆除高楼扒开马路,这座城市就不存在了。这里将变成一片荒原。变成荒原会不会真的就好,她不敢肯定,但黄鹂喜欢不断变化的东西,喜欢一切异想天开的东西。在黄鹂看来,其他人的提案都是局部的、改良的,只有石陀的提案具有颠覆性,他居然要毁掉这座城市!这家伙也太敢想了。
  黄鹂对石陀印象不坏。
  石陀抬头发现黄鹂,先是吃了一惊。他推推眼镜看着她,说你是谁呀?
  黄鹂眨巴眨巴眼,走过去拿起桌上那把修好的老锁,说你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拆开,再重新组装,是吗?
  石陀说我不知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的,我喜欢拆一些东西。
  黄鹂笑道:这就怪不得你在政协会上的提案里。老要拆除高楼扒开马路了。
  石陀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黄鹂说我也是市政协委员呀。
  石陀更惊奇了,说是吗?我怎么不认识你?
  黄鹂说:你认识谁呀?我见你开会的时候好像从来不看人,老是一副走神的样子。
  石陀说你叫什么名字?
  黄鹂笑道:告诉你也记不住。
  这时她突然发现柜子上放一把手锤。就走过去拿在手里掂了掂,疑惑道:这把锤子干什么用的?修手表修锁用不到这么大锤子吧?
  石陀一时语塞。说:……这个……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脸色极为尴尬。
  黄鹂看了他一眼,放下锤子,说好吧,人人都有秘密。只要别拿它敲人的脑袋就行。说罢就往外走。
  石陀稍愣了一下。追上去,说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业,能告诉我吗?
  黄鹂转回头,嫣然一笑,说这是我的秘密,也不能告诉你。说着转身出门。
  石陀在后面问道: “你知道理论的基本属性是什么?”
  黄鹂愣了一下,顿住脚步,突然笑了:“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根本区别在哪里?”
  石陀愕然。
  黄鹂已姗姗而去。
  梁朝东走进石陀办公室。见石陀愣在那里,忙说石总。黄警官走啦?
  石陀一惊:怎么,她是警官?
  梁朝东说是啊。你和她聊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们是老熟人呢。
  石陀说:她说她是政协委员,在会上见过我,可我并不认识她。
  梁朝东说她叫黄鹂,木城市刑警大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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