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我以前都是砸开一个洞,那样会崴了行人的脚。后来我发现,把表层砸酥就行,草芽的力量很大,只要有一点缝隙,就能钻出来,要不多少天就能发成一簇簇一片片的,有一天满城都是绿草植物,你说美不美?天柱兴奋地点点头:“美!美!”
  仿佛他们早就是同谋!
  天柱一瞬间变得异常恍惚,心里热热的。面前的这个人让他感到亲切,他们居然想到一起去了。天柱激动地看着他,说大哥你叫啥名字,以后我可以找你吗?那人连说当然当然,我叫石陀,就在前面出版大厦上班,以后你只管来,你叫什么名字?天柱说我叫天柱,木城绿化队的,我最喜欢绿草植物,木城很多树木花草都是我搞起来的,手下有一千多人马呢!石陀说好好好好,说着把长柄铁锤往蓝布长衫里一揣,起身走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天柱回头看,两个巡警正慢慢走来,但看来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天柱赶忙走回,方全林正在纳闷,说那人你认识?天柱说比认识还认识。方全林说啥意思?天柱一挥拳头,兴奋地说都是道上的!方全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天柱入了黑社会了。拉起他就往车前走,说天柱咱们去哪里喝酒?天柱说你跟我走,有个老地方。
  两人重新上车,天柱开车穿行在街道上,速度有点快。但方全林没有制止他,他知道天柱心里汹涌着什么,只是有点担心。
  就在方全林胡思乱想的时候,天柱已把车子停在一个胡同口。方全林看胡同口有几个字“雨丝巷”。天柱说这雨丝巷是后来改的名,原先这里叫驴市巷。据说巷口这一带原先空旷得很,是个几百年的牲口市,又以卖毛驴居多,因为木城人爱吃驴肉,驴子又可以当脚力,所以这个牲口市差不多就是个驴市。别看木城现在满大街都是汽车,五六十年前满大街还是马车、毛驴车,到处都是马粪驴粪,这周围还是菜田、庄稼地。方全林笑道:城里人也是没出息,叫驴市巷多历史啊!天柱也笑了,说城里人就这毛病,容易忘本,比如说他们两代、三代前还在乡下。现在“乡下人”三个字就成了骂人的话。方金林说天柱你不会忘本吧?天柱笑道我还不是城里人呢。
  两人说笑着下车往里走,巷子里灯光有些昏暗,这时天又下起小雨,石板路有些打滑。方全林看窄窄的街道两旁,都是些旧房子,说木城还有这么破的地方啊?天柱说别看破,可是宝贝呢,头几年说要拆迁,城里一些老人就去市政府请愿。后来决定不拆了,要保护起来,现在老东西稀罕。这是修缮过的,修旧如旧。
  天柱带方全林进了一家叫“老酒坊”的馆子。摆设果然简单,一个老柜台,几张八仙桌,都是旧家什。老柜台上有酒坛,可以打散酒。买四两舀四两,买半斤舀半斤。也有瓶装酒。可拆封零卖,真是很方便。酒坊里没有热炒凉拌的菜,只有煮蚕豆、煮花生米两种茴香豆,用盘子盛上就能下酒。整个店里没有油腻腻的烟火菜味,也没有闹哄哄的食客,只有两个老人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对饮。话也很少。整个店里感觉清爽安静。老酒坊的掌柜姓孙。是个六十多岁的瘸腿老头,明显和天柱很熟。天柱把方全林介绍给他,说是老家的村长,来看望大伙的。孙掌柜连忙抱拳说失敬失敬,是贵客来了,忙喊女儿小米出来伺候。小米二十八九岁,轻盈秀气,只是过于瘦弱,显出一些病态。看来小米和天柱也很熟的,从门帘后头出来,叫了一声天柱哥,又冲方全林笑笑,脸上显出羞窘之态,然后忙着拿酒拿菜去了。
  方全林一直在观察,这酒馆让他满意舒心,孙掌柜爷儿俩也让他感到亲切,特别感到天柱和他们父女处得一家人一样,心想这小子本事不小,不仅在木城有了一摊子事业,还能和城里人打成一片。看来以前当生产队长的经历帮了他。可他又在心里承认,天柱本身的才能还是最重要的,别看自己当了这么多年村长,真要领着几百号人到木城来混,未必能混出个名堂。
  不久,小米姑娘端上一壶酒,一盘花生米,一盘茴香蚕豆,说天柱哥你们慢慢喝,有事叫我,说着冲方全林友善地笑笑,转身走了。方全林低声说天柱,这位小米姑娘身子这么单薄,是不是有啥病呀?天柱说听孙掌柜说。小米一出生,她妈就死了,从此爷儿俩过日子,小米自小就体弱多病,几次差点病死,你看现在都二十八九岁了,还没个对象,孙掌柜说起来就发愁。方全林叹口气,城乡一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天柱说全林哥喝酒咱喝酒,说着倒上酒,两人连喝三杯。方全林抹抹嘴,拣一颗蚕豆放嘴里,说天柱我今儿高兴,在几千里外的木城,在这个老巷子老酒馆里,咱们兄弟俩能这么喝酒,我高兴,做梦一样。天柱笑道:全林哥,你就别走了,在木城干吧,我把绿化队的队长让给你干,我还当你的下级。方全林笑了,说天柱你别日弄我,你知道我不会留下,草儿洼老老少少还等我回去呢。不过你说这话我高兴听,说明你还当方全林是村长,是你哥,这话厚道。只是我确实很想知道,你这么些年,咋在木城打开局面的,木城的整个绿化交给你,人家市长也放心?人家凭什么相信你?天柱叹一口气,说全林哥,不瞒你说,头几年我可没少遭罪,也是从当绿化工开始的,每天跟着人家栽树拉土刨坑,啥脏活累活都干。但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干活纯粹为挣钱,我干这活还觉得快活。你想啊,咱祖辈都是种田人,乍一离开土地,心里那个空呀,难受呀,浑身发飘。我也干过别的,给人送水,干装修,干建筑,可自己干的总觉得不是自己想干的,一双手不是自己的手了。后来绿化队招人,待遇低,好多人不愿干,可我去了。为啥?那是往土里栽植种植,往土地里栽点什么,种点什么,才是我想干的,喜欢千的。虽说城里没有整片的地,这里一巴掌大。那里一小撮土,种植起来不过瘾,但到底是和土地打交道啊,而且土地少才更觉得土地金贵,才知道在城里栽活一棵树,种活一片草,多么不易。有时候白天栽上了,我夜里还去看看,再浇点水培培土,真像侍弄小孩子一样。城里空气污染大,土质污染大加上噪音也大,那些树木花草能活下来太难了,比咱们在草儿洼栽树难多了。可经我手栽植的树木花草,几乎百分之百地成活,靠的就是用心,就是工夫。后来上级检查,一次次都这样,就慢慢把我提起来了。一直提到现在的位置。后来我索性就承包了整个木城的绿化工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低三下四给人送了多少礼,’走了啥门子,其实我就是干出来的。不错,城里人拉关系走门子的事很多,但那是官场、商场,还有平日的位置、利益,乌七八糟的事很多,我也听说了不少。听着都替他们累得慌。但绿化队是个力气活、脏活,没什么油水,城里人对这个不感兴趣。一般乡下人进城打工,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以为只有进工厂、商场、工地、公司,才算进了城,栽树种草还是乡下人干的事。所以我当上绿化队长没太费难。
  方全林听得很仔细,这时高兴道:天柱你说得好,做得也好,活得很有尊严,我得敬你一杯,你没丢草儿洼的脸!两人把酒喝了,天柱兴奋起来。说全林哥,你还真应当夸夸我。你看这些年,我在木城立住了脚跟,还把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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