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它们想你呢。安中华一下跳起来,眼珠子放着绿光。刘玉芬一时热血沸腾,张开双手就要迎接他,希望把他抱在怀里。可安中华愣了愣,突然又坐下了。刘玉芬忙走过去拉他,她得趁他这点热乎劲,不能让他冷下去。但安中华却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大吼一声:你滚!
  那天晚上,刘玉芬的头磕破了,鲜血流了一片。安中华没有理睬,大吼大喊着连踹带跳,像一匹狼一样冲出屋门,一夜未归。
  刘玉芬彻底绝望了。
  刘玉芬血头血脸哭了半夜。
  刘玉芬昏昏沉沉中,好像把事情想清楚了。安中华这个男人不值得留恋。我现在不是破抹布,也不是一块臭肉,我还香着呢,我还嫩着哪!我要重新找个男人!生不下孩子肯定是你的种儿有问题,我会找个男人生孩子给你看的,我不相信会没人要我。我看出来了,你其实现在也想要我,你傍晚狼嚎一样跑出门去一夜不归。是你害怕我的白嫩的身子,是怕忍不住要我动摇你的离婚决心。你个没良心的,从今晚起你做梦去吧再也别想碰碰我的身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柱知道了这件事,他把安中华找来,一脚踹倒在地,指住他说:安中华你还是个人吗?你离婚不离婚我不管,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可是玉芬磕破头血流一地,你撒腿走了,让她哭了一夜,你还是个人吗?安中华自知理亏。爬起来说我带玉芬去医院还不行吗?天柱说你当然要带她去医院快去啊!
  安中华找一辆自行车,要带刘玉芬去医院包扎。可是刘玉芬不去,说你别假装好人了,我死不了。要死昨天夜里早就死了。当时很多草儿洼的民工都围在门口看热闹,七嘴八舌骂安中华不是东西。方全林也在,但方全林没有吭声。他觉得在这个地方。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天柱那一脚踹得真好,这小子欠揍。
  后来还是文秀用温水帮刘玉芬洗净了头发上的血迹,又从家里拿来药水纱布,为她做了包扎。伤口流血很多,因为是在头上,其实伤口并不太大。文秀让玉芬躺在床上别动,安慰说躺躺就好了。玉芬抓住文秀的手就哭了,说文秀嫂子我要回家。文秀说别哭别哭,明天村长就回草儿洼,我和你一块走,我也回家,这些男人全疯了。
  第二天,村长方全林带上文秀和刘玉芬离开了木城。临走时,刘玉芬给安中华说:你也快回草儿洼吧,咱们办离婚手续,我不耽误你了。安中华哭了,说玉芬我对不起你。刘玉芬、说拉倒吧。你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再费心思。你快回来啊。我在草儿洼等你。说着跟方全林、文秀上了天柱的吉普车离开苏子村,开往木城方向去了。安中华站在原地呆了很久。
  天柱送走方全林,多少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最近很忙,如果方全林不走,不陪他不好,毕竟他是村长,又是来看望大伙的,但老陪着又没工夫。这下好了,方全林不仅走了,还把文秀带走了,这让他少了一些分心事。还有那个刘玉芬,天柱虽说同情她,但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不仅影响了安中华的情绪,还让其他民工骚动不安。
  天柱从火车站回来,开车直奔园林局。天云和文学正等在那里,说论证会已经开始了。天柱说快进去呀!天云说哥,咱们一定要参加吗?天柱说为什么不参加?邀请咱们参加的。走。进去!
  天柱三个人进去时,论证会刚开始。主持人就是园林局长老周,老周看他们进来,忙招呼天柱坐前头。原来靠桌子还有天柱的座位牌,上头写着柴天柱的名字。天云和文学就坐在后排了。后排还坐了许多市民,也是邀请来的。这是一个关于木城子午路树木更新的论证会。子午路是木城主干道,道两旁的树木原是悬铃木,又叫法桐,本来也是很好的行道树,长得也茂盛。树龄都在六十年以上,枝叶把路面都盖上了,两旁都成了林荫道,大夏天骑车子走路都不需遮阳伞,市民都很喜欢。但三年前木城遇到百年罕见的雨季,连续五十天下雨,每天不是大雨,就是中雨,整个木城都泡在水里,下水道完全被堵塞了。结果平房泡倒几千间。楼房泡倒几十座,还砸死砸伤几百人。子午干道是当年填上一条废河修造的,所以特别宽阔。但地基不实,马路逐年下沉,地势很低,那年水淹木城的时候,整条子午路就成了一条河。路两旁的悬铃木泡倒一批,泡死一批,剩余的也是枯萎干巴半死不活的样子。于是市园林局打算把子午路上残存的悬铃木全部刨掉,换上另一种树木香樟树。没想到消息一传出。在木城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市民强烈反对,说大家已经习惯了悬铃木,大家都很怀念子午路上绿荫如盖的景观,要换也只能栽上新的悬铃木,不能栽别的树。这事经新闻单位一炒作,一下子变成一件大事,全木城的人都关心起来。但也有很多人主张:既然原先的悬铃木毁了,就不要再栽种悬铃木了,理由是这种树怕水泡,万一再有那么大的雨水,换上悬铃木还会泡死何必呢?有人说看悬铃木几十年了,再好的东西也会产生审美疲劳,换上一种行道树会有新鲜感,应当接受新东西,园林局的规划没错。更有人说,悬铃木不泡死也早该换了,这树烦得很,春天开花的时候,风一吹满城都是花絮,弄得一城人都咳嗽,半城人皮肤过敏,三分之一的人得鼻炎,四分之一的人肺感染,早就该换了!另一个人说放屁!那些病是城市污染造成的,和悬铃木何干?
  这些观点言论,通过报纸、电视台发表出来,子午路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文学也写文章发表了意见。文学叫冉文学。在草儿洼时就喜欢舞文弄墨,一心想当诗人,但投稿无数,一篇也没发表过。后来跟天柱出来打工,和天云一直跟着天柱东奔西跑。天柱承包绿化队后。就一直让他负责文秘,有时也给报纸投投稿。基本上是报道木城绿化队的成绩。这后一件事是冉文学自己要干的,他对天柱说:咱不能光闷头干活,得把成绩宣传出去,这对咱们巩固在木城的地位有用。天柱笑道:文学你挺会来事啊,到底是文化人。文学就干得更欢实,报纸上不断见些豆腐块大的小文章。他已经很满意了。关于子午路行道树的争议开始后,文学也连写了几篇文章,当然是支持园林局的意见。这个观点和天柱商量过,绿化队属园林局管,当然要支持园林局,何况园林局的意见有道理。
  这场争议引起市政府的高度重视,责成园林局牵头,邀请有关专家和市民代表开论证会,尽快统一思想,不要因为一条马路的行道树引起城市混乱。
  市政府的担心并非多余。
  这些天随着争议的扩展。经常有很多市民跑到子午路上,特别晚上下班后,一拨儿一拨儿的人来到子午路打探消息,看看进展。有人声言要保卫悬铃木,大喊大叫,情绪十分激动。那天晚上。还有一个醉汉拎把菜刀来,说谁敢刨走子午路上的悬铃木,就和谁拼命,引得许多人围观,有人还大声喝彩,幸亏派出所民警赶来,才没出事。但这样一闹腾,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在四十多里的子午路上,一天到晚络绎不绝。自然还是晚上最多,有人估计,足有十几万人。整座木城都在莫名的亢奋中,好像这件事关乎到每个人的身家性命。
  于是争论从报纸电视扩展到子午路上。这个争议规模就大多了,只要去子午路,人人都有机会发表意见。一到夜晚,子午路上这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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