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准备一些粮食种子的,让我俩运回去。
  飞毛说村长你准备好没有?
  方全林笑道:这点事还不好办?我早准备好放在家里了。你们还真要在木城种庄稼?
  飞毛说那当然!天柱哥把这计划一说,大伙都高兴死了,这太好了!你想有一天,木城到处都长出庄稼来,还不把人笑死!天柱哥真是邪门,他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方全林说你们高兴了,城里人能接受吗?天云说管他接受不接受。就算给木城开个玩笑吧!
  三人一路说笑着来到方全林家。方全林发现他们带来几大箱糕点,已经放在院子里了。就吃了一惊,说你们买这么多点心干啥?
  天云说:柱子哥说买给村里老人孩子们吃的,让他们都尝尝木城的点心。让你给各家分一下。
  飞毛说这都是木城最好的点心,我俩本想多带一点的,就是太沉了。如果老人们爱吃,下次就多带一些来。
  方全林高兴了,点点头说:东西不在多少,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来!咱们现在就分,给各家各户送去! ,
  当天他们三人忙了一晚上,才把东西分完。各家分得并不多,只有几块,但老人和孩子们都高兴坏了,托在手掌心里,舔一下舔一下的,舍不得大口吃。连女人们也高兴。这说明外头的人还想着家。尤其是天柱,更让大伙称颂不已。一向死气沉沉的草儿洼,这一晚到处充满了笑声。
  方全林心情很好,对天云和飞毛说:你们快回家吧,住几天再回去,等走的时候,我送你们去县城!
  事实上,天云和飞毛只在草儿洼住了两天就打点要走了。两人都还没有成亲,老人也都好好的,没啥牵挂,都急着回木城去。方全林只好由他们。收拾庄稼种子时,方全林说我准备了十几种种子,大约有一千斤,够用不够用?
  飞毛说才一千斤呀?差得太远了!那么大木城,起码要几万斤种子。
  方全林说不够用可以再弄,只是你们咋带呀?那么多。
  天云说算了!意思意思就行了,一千斤总算是从咱们草儿洼带去的种子,是个象征。剩余的咱们到木城再买。
  飞毛说那行。咱们先带上这一千斤种子,到木城再作打算!
  方全林这才松一口气,说明儿我送你们到县城。办上托运再回来。
  两人都说不用。方全林一定要送,说这可是件大事,咱们草儿洼的庄稼种子要去木城繁殖,和嫁女儿差不多,我一定要送!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把种子装上一辆手扶拖拉机,还在麻袋上系上一根红绸带,显得很喜庆,由方全林开着一块直奔县城。上百里路,不到正午就到了,然后到长途汽车站办了托运,天云和飞毛随车走了。方全林在县城一家饭馆吃了两碗大米饭、一碗羊肉汤,这才转头往回赶。
  方全林开着手扶拖拉机回到草儿洼时,天已黑了。跑了一天有点累,他草草吃点东西,准备洗脚睡觉。方全林是个喜欢整洁的男人,多年的独身生活,让他养成很强的自理能力。他不仅每天把院子屋子打扫干净,而且会把床铺、衣物收拾得整整齐齐。天热的时候,男人会光着膀子干活串门,甚至连那些生了孩子的妇女也会敞怀乘凉。但方全林不会。再热的天,他都会穿着整齐,衣服脏了,当天就会换洗。身上出了汗,回家就会换洗干净。每天晚上睡觉前,泡一会儿脚是必做的事。不然就会觉得别扭。
  方全林正坐在一张自制的靠背椅上泡脚的时候,刘玉芬突然敲门进来了,又是急急的,说全林哥你回来啦?
  方全林一愣,说这么晚了,你有啥事?
  刘玉芬说我的床坏了,床板塌了半边,不能睡了,你帮我修修吧。
  方全林说咋这么多事?我今天累了,你凑合一晚。赶明儿再说吧。
  刘玉芬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却卷卷袖口,突然蹲下身,说全林哥我帮你揉揉脚,活活血。
  方全林吃一惊,忙把脚抽回,说这哪行?
  刘玉芬抓住他的脚。又按到水盆里,说你怕啥?你这么辛苦,又帮我这么多忙,给你洗洗脚还不应该?
  方全林还要挣扎,说别别别!刘玉芬使劲按住,做出生气的样子,说你这人真是的,咋就不知道让人心疼!这么多年,你在外头当村长。在家又当爹又当娘的,光管着别人的事,有人心疼过你吗?我疼你一回还不行啊!说着说着,眼睛竟湿润了。
  方全林呆了呆,不再乱动了。是呀,玉芬说得也对啊。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感到一丝丝暖意拂过心头。在草儿洼,妻子给丈夫洗脚是很正常的事,但方全林真的没享过这个福。就是因为他自己太勤快了,而妻子身体一直不好,他从没让她给自己洗过脚,倒是他经常给妻子洗脚,给妻子擦身子。妻子病了几年,他一直伺候得好好的,直到她死。
  他习惯了没有女人伺候的日子,现在这女人要给自己洗脚,除了不习惯,就是极大的震动。他忽然感到一丝委屈和脆弱,低头看看只顾为他洗脚的刘玉芬,闭上眼往后一仰,不再挣扎。
  女人的手就是不一样,轻轻的,软软的,洗了脚面洗脚心,洗了后跟洗前头,她把手指伸进他的脚趾里,慢慢揉搓。洗完一只,又洗另一只,也不说话,就是低了头洗,却让你感到她心里埋着千言万语,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方全林也不说话,就是微闭着眼,静静享受她的温柔和体贴,这种感觉是遥远的、陌生的、温暖的。
  刘玉芬为他洗好脚,擦干净,又拉个小板凳坐好,把他两只脚放到自己膝盖上,用掌心为他轻轻按摩。方全林没动。他有点动不了了,他感到自己瘫软得没有力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玉芬拿一件衣服盖在他身上。她要走了。走前,俯他耳边轻轻地说:“全林哥,你今天累了,明天我在家等你。”说完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悄悄出门去。
  方全林一直闭着眼。但他并没有睡着。他知道她为自己盖衣服,知道她悄悄咬了他的耳朵。听到了她说的话,也听到了她依次帮他关好屋门和院门的声音。可他没有睁开眼,也一直没动。
  似乎突然之间,自己到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看来,这件事得认真想一想了。他没想到,自己气安中华的一句话,会一语成谶。
  自己真的会娶刘玉芬?
  自己真的会再组合一个家庭?
  当初妻子临死前,他曾抓着她的手说过,你放心走吧,我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我要一个人把玉宝拉扯大。现在,玉宝已经大了,已经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家庭,这个承诺还有必要再坚守吗?
  现在明摆着刘玉芬想嫁给自己,只要自己同意,一切都没有问题了。但方全林依然不能确定,再婚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好像自己还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娶了她,就是重组一个家庭,而原先的那个旧家,也就意味着消失了。他想起远方的儿子媳妇和即将出生的孙子,想起死去的结发妻子和曾经的诺言,他有些伤感。
  但方全林知道,虽然自己一直在理性地坚守着诺言,甚至已经习惯了独身的生活,但心里早就乱了。他的压抑了多年的欲望,一到晚上就会燃烧,说不定哪天就会做出对不起大伙的事。他需要一个女人。有了一个女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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