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方全林笑了。说你要闹离婚,我让文秀告你。陪酒的天云、飞毛、文学几个人都笑了。文秀正好端菜上来,说他不和我离婚,我还想跟他离呢,这算过日子吗?把家丢了,跑这个鬼地方来,一天到晚闷在屋里,我都要疯了。天柱说什么呀你这是想家,想家和离婚是两码事,全弄混了!大家都笑起来。
  后来,安中华就来了。
  安中华本来是想给方全林敬酒的,方全林却不喝。说中华你铁了心要离婚?你闹离婚我不喝这杯酒。中华说村长,玉芬不能生孩子,我总不能断后吧?方全林说你敢肯定就是玉芬的毛病?说不定是你有问题!安中华急了,说我有啥问题?我一顿能吃四个馒头,一次能扛二百斤麻袋。方全林说这和扛麻袋没关系。安中华说那你说和什么有关系?就有些急红白脸的样子。方全林看他不服管教,就很生气,说还能和啥有关系?和鸡巴有关系,你鸡巴有问题!大家都笑起来。安中华把端着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恼怒道方全林你毁我名誉,我要告你!天柱忙起身,把他推到门外,说去去去!安中华大喊大叫着走了。
  方全林没想到这小子敢顶撞他,而且直呼其名,就指着外头说你告你告!
  大家重新坐下喝酒,气氛就有点僵了。
  文学说村长你别生气。最近玉芬和中华一直在闹,他心情不好。飞毛和天云也劝。
  方全林看了天柱一眼,自嘲道:看来我又多嘴了。我还以为我是什么人物呢,其实啥也不是!说着端起酒杯,猛一下喝干了。
  天柱笑道:全林哥你啥时变得这么酸?其实你今天都看到了,大伙对你敬重着呢。我们拍拍屁股出来了,整个草儿洼都搁给你。你才不易呢,大伙心里有数!来,咱们几个共同敬村长三杯!
  三杯酒下肚,方全林心情平静了许多,就有意转换话题,说起寻找天易的事。天柱说我一直没忘,可找到太难,几乎没有可能。我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又黑又瘦,这么多年过去,就怕碰上也认不出了。
  方全林说:奇怪啊,柴叔死前告诉我,说他在北京大串联被一个年轻女子领走,从此就不见了,怎么听着像遇上狐仙似的。
  天柱说当时有人怀疑那女子是天易的俄语老师,姓梅,家就在木城。这也是我这么多年在外打工,一直没离开木城的原因。
  方全林惊奇道:怪不得,你一直存着这份心哪?那……你觉得还有望吗?
  天柱说我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但这要看天意了。也许当初他离开草儿洼去县城上学,就和大瓦屋家族的缘分尽了。
  方全林纳闷道:我怎么听你说得神神道道的?缘分是什么意思?
  天柱说不瞒你,我去龙泉寺问过一个老和尚。据说这个老和尚是个得道高僧。老和尚说天易和大瓦屋家没有俗缘,只有生身之缘。稍大就走了,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但他带走了大瓦屋家的魂魄。
  方全林说天柱你越说越玄,老和尚啥意思?魂魄?啥魂魄?
  天柱摇摇头,说当时我也不懂,老和尚也不解释。再问,他索性闭上眼不理我了。可我知道这件事很大,就冲这句话,我得找到天易!凭什么?他是谁呀!
  天柱说这话时,像在和谁赌狠。
  方全林没想到天柱已经较真了。他知道天柱的性格,一旦较了真,八匹大马也拉不回。现在天柱要寻找的已不是他的堂哥和亲情,而是一个窃贼,一个骗子,他要向他追讨的是大瓦屋家的魂魄。
  魂魄当然是不能丢失的。
  但魂魄是什么?
  方全林说你现在懂了吗?
  天柱笑笑,说喝酒喝酒。
  这一夜,他们喝到天亮。但天柱再没提寻找天易的事。
  方全林喝得大醉。
  
  第三篇 天易失踪记
  
  火车已经走了几天几夜。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在这之前,大多数学生都还没坐过火车,所以开始时并没感到火车走得太慢,他们以为火车就是这样走的。这么长的火车走在路上,肯定要不断歇一歇,还会有许多不便。比如遇到汽车,遇到人,遇到牛,遇到羊群,火车总要停一停让让路。但后来大家发现,火车根本就没遇到什么障碍物,还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于是学生们又找到一个理由,就是火车太沉了,装的人太多了,火车实在负载过重,你从它沉重的喘息和钢轨嘎嘎嘎的响动中就能听得出来,它走一会歇歇气就很正常。
  天易坐在车厢中间的走道上。准确地说,他是被卡在走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大家都是被卡住的,只是卡的位置不同。卡的姿势不同,有人站着,有人坐着,还有的躺在座位底下。你很难说谁的姿势更舒服一点,任何一种姿势长时间保持不动都是酷刑。
  定员一百多人的车厢,装载着大约五百人。想想吧,怎么装?座位上座位下靠背上箱架上窗沿上走道里洗脸间厕所里,凡是有空间的地方都堆满了大串联的学生。五百个年轻柔软的身体似乎可以无限压缩。一当初大家奔腾着欢呼着拥进车厢的时候,像奔腾的融化的钢水流进每一寸空间。然后凝固在那里再也不能动弹。最后成一整个铸件。
  但五百多张年轻得有些稚嫩的面孔,还是充满生动而丰富的表情而且越来越丰富:兴奋、期待、好奇、不安、焦虑、疲惫、隐忍、痛苦……
  天易一直想把左腿伸出去,
  左腿一直在发抖,
  左腿已不像自己的腿,
  左腿啊左腿左腿左腿左腿……
  天易现在的姿势是:左腿屈着,右腿伸着,坐在车厢的地板上。
  天易已经想了很久。要不要把左腿伸出去。把左腿伸出去并不是特别困难,却不是一个很容易的决定。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女生,一旦把腿伸出去,后果难以预料。火车上那么多人,如果女生冷丁尖叫一声,可以想见会多么糟糕。
  天易不认识对面的女生,也许是乡下一所中学的学生,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扎两根小辫子,眼睛很大,圆圆脸,却面带菜色。其实很多同学都面带菜色,这是六十年代最流行的颜色。天易和女生相距太近了,几乎面对面,双方四条腿紧紧贴着又相互交叉。女生的左腿屈在天易的两腿之间,天易的左腿也屈在女生的两腿之间。如果双方都把左腿伸直了,就会蹬在对方的裆部,那是个想一想就让人耳热心跳的地方。
  天易不敢。
  尽管他的左腿已经十二分难受、发木、发麻、发胀、发疼。还有,膝盖沉得像一架山,怎么会这么沉呀?两人躬着的左腿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支撑。
  看得出。对面的女生也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她已经很多次往天易脸上看,似乎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还飞快地装作不经意地往他裆部瞄过几眼,又飞快地闪开去,脸红红的,把头扭向一边。
  显然,她和天易一样,也在想着要不要把左腿伸出去,伸出去又会怎么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生把腿蹬向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裆里,对方会怎么想?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敢把左腿伸出去。天易在心里老实承认,他在学校时曾经注意过女生的裆部并且充满激动,女生的裆部和男生有很大的不同,男生的裆部总是鼓凸出一块东西来,这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女生的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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