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我浑身的血都在奔腾,我不想让他停下来。可他突然低低地噢噢叫了几声之后,一把推开了我。我转头看到他十分痛苦的样子,就赶快跑回家去了。
  这一幕我再也不能忘记。经常回想起来。晚上睡觉时,上课时,一个人走路时,都会突然想起来。我试着自己摸过,可是没有那种感觉。我变得心烦意乱,学习成绩一点点下滑,到高一时我就退学了,那年我十六岁。父亲把我打得很厉害。父亲是个酒鬼,一喝醉了就打我,母亲爱打麻将。我就跑到大街上和人鬼混,和一帮年龄差不多的人玩。除了疯,就是干那种事。我没有体会到快感,就是疼得厉害,后来我又和其他男孩子搞过很多次,都没有那种舒服感。到我当妓女时,对性已完全没有兴趣,觉得那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而世人却把这个看得很重。夫妻之间、情人之间、男女之间,发生过无数稀奇古怪的矛盾、纠纷和案件,还不断闹出人命。我觉得真是可笑,这有什么呀?闹来闹去,说穿了就是因为一个男人的生殖器插进了一个女人的生殖器,这和握手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人身器官的接触吗?而且他们还觉得接触有快感,就让他们去接触好了,有什么呀?就当是两人握握手……
  刘先生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奇谈怪论。看来关于性,真是个太复杂的问题,他可不想和她谈论这个话题。看她越扯越没边,忙打断说:简小姐咱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赶快给你检查吧!
  简小姐看了他一眼,说刘先生是你为我检查吗?
  刘先生一怔。说如果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喊一位女医生来为你检查。
  简小姐说不要了,就是你为我检查吧,我信得过你!
  刘先生说按规定,就是我检查,也要有另一位医生在场。
  简小姐笑起来,说你是阳痿,我又不怕你强奸,难道你还怕我吗?
  刘先生也笑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是我们这里的规定。然后很快请来了一位女医生,共同为她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证明。简小姐确实患了很严重的性病、妇科病,再不治疗,就会失去生育能力。简小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可检查结果一出来,还是把她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哭起来,说刘先生你赶快救救我,我付给你钱,付很多钱!我还打算结婚生孩子呢,我还这么小,我才十九岁……
  刘先生忙安慰她,说你的病虽然严重。但还能治,你放心,我会免费为你治疗好的。可我有一个条件,就是你要动员你的姐妹们用安全套,有了性病赶快来我这里治疗。好吗?
  简小姐点点头,说我一定做到。
  刘先生给马主席说:他已经成了很多性工作者的朋友,她们相信他,私下里都叫他“阳痿刘”,有什么事都愿意和他谈。说这个群体十分复杂,取得她们信任太难了。因为这种工作,他已经妻离子散。他花了太多时间和暗娼们打交道,还经常要自掏腰包,工资全搭在里头了。妻子非常愤怒,干脆怀疑他就是嫖娼去了。她不相信他能坐怀不乱。刘先生承认自己的确乱过心,但没有乱过性。妻子不信,大吵大闹,两人终于离婚,儿子也不理他。他对妻子说,咱们先分开一段也好。我确实没钱也没时间照顾家,等木城性病防治走上正轨,咱们再复婚。妻子说你想得美,你去和那些妓女过吧!
  马万里听得很沉重,握住刘先生的手说: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们,你们都在行动,都在付出。可我做了什么?
  后来马万里又走访了那个小炉匠出身的政协委员。他现在是一家小机械厂的厂长。他曾提出,要在郊外化工厂那个日夜冒火的烟囱上装一只巨型茶壶,烧了热水供应全城。这提案当然也就是说说,没人理睬。可他不甘心,就自己设计打造了一把茶壶模型,带去化工厂交涉,连去十几趟,都被人轰出来,说他异想天开瞎胡闹。小炉匠就很受伤。马万里去访问他的时候,小炉匠情绪很低落,说政协委员没啥分量,看着能源浪费,光心疼没办法,要是调他去化工厂当厂长就好了。马万里安慰他一番,告辞回来。第二天又去看望了那个环保专家。
  环保专家曾提议。鉴于大气污染越来越严重,而且根本没有治好的可能,建议造个大玻璃罩,把木城上空罩起来,然后在城四角安几个大抽风机过滤空气,实行人工造氧工程。他自说自话,也已经行动起来。他先是造了一个木城沙盘模型,又造了一个玻璃罩放在上头,还有几台微风抽风机、制氧机,一天到晚兴致勃勃摆弄。周围人都说他是疯子,可他心理承受能力很强,明显超过小炉匠,根本不怕打击,不断失败,不断实验。他相信自己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业,如果成功了,将不仅造福于木城。还会造福全国,造福全人类。他认为地球上所有的城市,有朝一日都需要安上玻璃罩。光这一项发明和产品,就会为木城为国家赚来无数钱。你想想,那么大一个玻璃罩,多大个产品,能卖多少钱?老了去了!但他也深知这件事不容易,模型试验是一回事,被政府和老百姓接受是另一回事。你想啊,这么大一座城市上空,本来无遮无拦,忽然在上头安个大玻璃罩,像被关进了笼子里,大家肯定会不适应,会感到压抑。但他同时认为,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习惯也可以改变,这需要宣传,需要忍耐。就像避孕套,一开始大家也不习惯,千百万年来,人类性交都是赤裸裸的,后来男人要戴个套,女人要装个环,开始觉得很可笑,但现在还有人笑吗?给木城安个大玻璃罩,也就是戴个套的意思,这没有什么。
  马万里参观了他的木城沙盘和抽风机、制氧机模型,并且摸摸玻璃罩,形状像个瓜皮帽。马万里笑道:这行吗?环保专家说:马主席你放心,肯定会行的,前途无量,就是目前还有些技术问题没解决。比如利用大玻璃罩吸收太阳能,以及安装成本等问题。一旦解决了,我马上向您汇报!我还要申请专利,准备筹建一个“城市上空环保研究开发公司”!
  奔波数日,马主席回到家中,一连睡了两天,不吃不喝。
  他感到很累,也很担心。
  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城市将要崩溃!
  他妻子看他惶恐不安的样子,十分担心。几十年来,她从来没见他如此沮丧过。就问他到底怎么啦,这些天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可马万里只是摇头。
  妻子心里纳闷,在市长任上担当那么大责任,得罪过那么多人,甚至不止一次有人寄匿名信打电话要暗杀他,丈夫都没有胆怯过。现在究竟什么事让他如此惶恐不安?第九篇即将消失的村庄
  方全林从木城回到草儿洼,刚进村就听说天易娘病得厉害,因此没顾上回家,就直接去看望天易娘了。他知道她在盼他。
  天易娘八十多岁了,加上想念儿子,方全林去木城后就病倒了。这个当年草儿洼最能干的女人,到老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想念天易。这个失踪的儿子成了她唯一的牵挂。偶尔她会挪动到老石屋前,看着那一片巨大的界石发呆。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她一直没来得及数清,这一片胡乱堆放的界石究竟有多少块。当年柴姑为赎回被土匪绑架的儿孙,一次次出卖土地。每卖出一块地,就像割她身上一块肉。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庄稼人祖辈的规矩,卖地不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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