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儿洼几百号人聚拢来。把木城街道花园全承包了,这工程大得很,有干不完的活呢!
  方全林趁机问道:天柱啊,先前在出版大厦,你说有一天要把木城都变成庄稼地,是个啥意思?天柱一愣,摸摸头嘿嘿笑了,说你疑心我和谁赌气,心理变态对不对?放心好了,我才不会变态。一个庄稼人走到哪里都想种庄稼,看见一块土就想播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啥叫变态?变态就是改变常态,庄稼人不再想种庄稼了才叫变态,全林哥我想种庄稼是常态啊!方全林笑了,说你个天柱,嘴头子比以前会说了。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已喝了三壶酒,这中间,孙掌柜一直没有露面。只有小米姑娘来过几趟,添酒添菜,每次看天柱时,脸都红红的。看得出,她很喜欢天柱来店里喝酒,样子像个邻家妹妹。方全林都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小米姑娘心里孤单呢。
  两人离开老酒坊时,天已经很晚了。在上车回去的路上,方全林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天柱,这些民工在木城打工,一年半载不回家,都是单身,想女人了咋办?天柱愣了一下,说你咋想到这个?方全林说,我忽然觉得这是个问题。天柱犹豫了一下,说全林哥我得说实话,大伙一年半载不回家,都是年轻人,挺难熬的。有的能熬住,也是硬熬。有的熬不住,熬不住了就去嫖娼。这个回答在方全林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心头一震。沉默了好一阵才讷讷道:这得多少钱呐。天柱说他们去洗头房,或者干脆就找站街头的下等妓女,花不了多少钱的。挣点钱不易,他们懂得省俭。方全林突然觉得心里很沉,长长叹一口气,说万一被抓住了咋办?天柱说。一般没人抓。公安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也知道,一个城市几百万民工,像几百万只老虎,要是发了情没地方去,城市的女人就遭殃了。听说解放初木城有三百多家窑子,一夜抓得光光的,此后几十年干干净净。现在咋就抓不干净了?还是不想抓!也不能抓,一抓天下大乱。方全林说有这么严重?天柱说就这么严重。我带一干几百号民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嫖娼的不光是农民工,也有城里人。据说有了妓女,城里人闹离婚的反而少了。你说怪不怪?社会历来都是这样,有买什么的,就会有卖什么的。反过来也一样,有卖什么的,就会有买什么的。方全林有些不平,说干这事的都是乡下姑娘?天柱说多数是乡下来的,也有城里女孩子干这个,来钱快呀,还不用吃苦受累。听说还有女大学生、下岗女工,各有各的想法和苦衷,都是为了挣钱呗。方全林摇摇头,说人都疯了。但他接着又问:咱草儿洼的人没出过事吧?天柱说出过三次事,碰巧公安扫黄,赶上了。方全林紧张起来:那咋办?天柱说很简单,我接到电话赶紧过去,交罚款。领人。回来他不说我也不说,天明照常干活,就像啥事也没发生。方全林说你就不批评?天柱说咋不批评?批评归批评,还是管不住,年轻人精血旺盛,总比去强奸好啊。全林哥,这些破事你回去千万不要说,一点口风都不能漏,不然全村人会骂死我。方全林说天柱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不过这事你还是要管,不能由着他们乱来,那种地方能少去就少去,万一出了大乱子,后悔就来不及了。天柱说全林哥你说得对,今后我会管紧一点。方全林说的是村长的话,是长者的话。但他也知道,这事管起来不容易,几百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个个如狼似虎。带着他们,真是难为天柱了。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在为他们担心,是很真诚的。可心里又觉得很虚,因为他几乎在同时,想起自己在草儿洼时夜间做过的那些花梦。如果让天柱知道了,一定会认为自己道貌岸然,是个伪君子。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夜也深了,街上已几乎看不到人影,有一种凄凉的味道:天柱并没有把车子开得太快,显然他怕出危险,或许也在想心思。
  方全林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不时听到车轮溅起水花声。街上依然明亮,只是没有傍晚时那样辉煌了,霓虹灯已经熄灭,高楼显出朦胧的阴影。方全林望着窗外,感觉这座城市遥远而陌生。他转脸看着开车的天柱,竟然也觉得生疏遥远起来。他还是以前的天柱。但又不是那个天柱了。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城里人万花筒样的日常生活,却从花盆里看到了城里人对土地和种植的残存记忆。方全林觉得自己不懂得天柱了。他甚至怀疑以前在草儿洼时是不是懂得过他。大瓦屋家族的人,身上总会有一种神秘的不可琢磨的东西。至于他手下的那几百个草儿洼的人,自己就了解的更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不再是他们的村长,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不属于自己。这一刻,方全林感到一种孤单,他想家了。他想尽快回到草儿洼去,那里破旧的房屋,泥土的香味和植物腐烂的气味,狗的叫声,朦胧的夜空和星月,出了门在星光下随地撒尿的场景,还有那些无人照看的老弱残疾,都让他那么想念。对于草儿洼来说,他是重要的。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自己什么都不是。
  回去。回去!
  回草儿洼去。
  三天后,方全林就离开苏子村,离开木城,坐火车走了。
  走前,他让天柱帮他买了很多药品,都是些常用药。村里老人病人太多,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不可能老往医院送。他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因此也带了钱来。但天柱死活不让他付,方全林说我带的是村里的钱,不是我个人的。天柱说不管是谁的钱,都不让你付。这个钱就由我付。方全林没再坚持,他觉得再坚持就显得假模假样了。
  跟方全林一块回去的还有天柱的妻子文秀。天柱不让她走,文秀一定要走。说我一天都住不下去了,再住下去我得发疯。天柱说你走了就不怕我找别的女人啊?文秀说你爱找谁就找谁,嫖娼我都不管,我就是要回家。天柱只好同意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嫖娼,这是我的底线。
  当然,刘玉芬也跟方全林走了。她终于没能让安中华回心转意。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安中华没和她睡过一次觉。他几乎没回来睡过,偶尔来一次,也是让刘玉芬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铺。,刘玉芬回忆结婚十几年来,在安中华没说离婚之前,只要在家,他是每天夜里都会要她的。有时一天干活很累了。可睡觉时只要一挨到她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兴奋起来,她的温软、滑腻、白嫩、柔美的身子,让安中华如痴如醉。但刘玉芬始终没能生个孩子,让安中华很有些沮丧。就像一个农民在一片肥美的土地上,辛辛苦苦耕耘了十几年,不知下了多少力气,流了多少汗水,播撒了多少遍种子,累得腰酸腿疼,精疲力尽,甚至面黄肌瘦,却始终不见土里长出一棵苗,这无论如何都是让人不能接受的事。于是,在他外出打工期间痛定思痛,终于下决心要离婚了。
  但刘玉芬还是想挽救这个婚姻。她不相信安中华舍得下她的身子。来到木城后,刘玉芬做了种种努力,说、劝、哭、闹,安中华就是不为所动。只有当她把光光的身子展现在他面前时,安中华才开始有了反应。那表情是吃惊的、眼馋的、痛苦的,可他就是不动。他只是揪着头发气急败坏地命令她:你穿上衣服。刘玉芬嘻嘻笑,说我就想光着身子,说着还用双手握住了两个乳房,说安中华你就不想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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