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无土时代

作者:赵本夫



点激动,如果是柴门的东西,一张纸片也是好的,那毕竟是他的东西啊!谷子伸手拿出来,白纸。是半张白纸,没有方格的那种,上头居然还有字,非常潦草,是一些省的名字和一些地名,很多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看得比较清楚的是下头一些地名:阿坝、黄河第一湾、九寨、黄龙、羌寨……另外还有一些划掉的字,已不清楚。
  谷子手捧纸片,一时激动得发抖,这些好像都是地名。说不定就是柴门要去的地方!她相信这半张白纸就是柴门留下的。
  是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是无意遗落,还是有意留下的?
  可能是无意遗落。他为自己下一步的旅行做了一个计划,随手划在纸上,然后随手丢在抽屉里。
  如果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在旅途中总会丢失一些东西,甚至是最重要的东西,何况这半张白纸已不重要。心里想清楚要去哪里并且记住了,这半张纸就可有可无了。但它对于谷子来说,却无异黑夜中的一座灯塔,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这是又一个奇迹,让她在最后一刻得到了最想得到的东西。
  可谷子并不满足于这个推测。因为有了遇到女巫的经历,她有点怀疑是不是柴门有意丢落的。就是说他知道有个女编辑在找他,却不愿让她找到,就故意留下这半张白纸片,放在抽屉里,不太容易发现,就看她有没有缘分了。即使发现这半张白纸,上头有他要去的地方。也是千山万水、云里雾里,找到他并不容易,这又要看她有没有决心了。
  谷子宁愿相信后一种判断。
  柴门,我和你有缘。
  柴门,我一定要找到你!
  谷子把那半张白纸收好,又擦个澡,上床睡觉。现在她不担心了,她相信在寻找的路途上,冥冥中,会有人给她指点迷津。
  
  第五篇 天柱的木城
  
  方全林见到天柱的第二天傍晚。就认定这个城市修造那么多高楼是造孽,这片方圆几百里的地方给毁了。
  那天傍晚,天柱开着他的破吉普,带上方全林进城兜风,说全林哥我带你到处转转,看看楼房街道,木城的夜景可漂亮了。方全林笑道:天柱听口气好像木城是你家的菜园子。天柱也笑了,说我家菜园子模样倒忘了,这木城大街小巷可摸清了,你放心不会迷路的。
  天柱开着吉普满城转,大街小巷,果然是高楼林立,灯光灿烂,看得方全林头晕。又看无数男男女女,蚂蚁样稠密,大都行色匆匆,面无表情。方全林就感慨、城里咋住了这么多人。都挤在这里怎么住啊?天柱指指路旁的住宅楼。说全林哥你看,都住这种楼上,一家一户的。方全林抬头看看,说这和养画眉鸟有啥区别?天柱说和养画眉鸟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把钥匙,可以自由进出。方全林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他们要是屙屎撒尿咋办,从楼上跑下来也来不及呀。天柱大笑,说他们每家都有厕所,拉屎都在屋里。方全林就吃一惊:屙屎在屋里头,还不臭死人?天柱说拉到马桶里,一按按钮,水一冲就从下水道里冲走了,不臭的。方全林连说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收起来放田里,都是上好的肥料,几百万人的粪便,一天就是几百万斤,我要是当了市长,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粪便收集起来,运回草儿洼去,咱们几千亩田会肥得流油。天柱笑起来,说全林哥说了半天,你还是村长的出息,什么脏东西都往草儿洼拉。方全林也笑了,说粪便在城里是脏东西,放到田里就是宝啊。天柱你算过没有,全国有多少城市?城里住了几亿人?要是把粪便收集起来,全都送到乡下田里,省钱不说,还改良了土壤,那些化肥不仅花钱,还把田都弄坏了,这笔账咋没人算?天柱摇摇头,说粪便还是小事,城里人糟践的东西太多了。就说饭馆,每天倒掉的饭菜就无数,一只鸡,一只鸭,一条鱼,没动几筷子都扔了。方全林说就没人管?天柱说谁管这个?你再看这满城的灯光,五光十色的,漂亮是漂亮了,可是得费多少电啊?这就是城市。方全林说是啊,这城里看不到星星月亮,都让电灯光遮住了。
  不大会儿,车子到了木城出版大厦旁边,天柱停下车。两人下来,天柱指指面前一座高楼,说全林哥你看够高吧?方全林仰起头:乖乖,差点仰面朝天摔倒,大楼高得入天,楼身被五颜六色的灯光包裹着,闪闪发光,形状有点奇怪。天柱说整座楼就像一部翻开的巨书矗在那里,那上头的光有字有图,还不断变化,就像翻书一样,据说那些字都是什么名著。人站在楼前,就能读书。方全林眯起眼看了一阵,说天柱我想撒尿。天柱笑道:全林哥怎么啦?方全林说我一不舒服就想撒尿。天柱说这一带没有公共厕所,要不你就在前头小花园里撒吧,里头有树木,别人看不见的。方全林说行吗?天柱说没问题,这小花园里树木还是我帮他们栽的,全当施点肥料。要不我陪你去。
  两人走进小花园,在一棵树下各撒了一泡尿。方全林在撒尿的时候闻到一股土香,系上裤子弯腰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捏了捏,说土质好得很,要是种麦子,一亩能打上千斤,种谷子也能收五百斤。日他娘,糟蹋了!
  就在这时候,天柱说了一句让方全林惊心的话:“全林哥,你信不信,有一天我要把整个木城变成一片庄稼地!”
  方全林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抬头看他时,天柱一脸狡黠的样子。这神态有点怪怪的,他知道天柱一向稳重,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何况这玩笑也开得太大,这么大个城市变成庄稼地。咋变?除非把木城炸掉,整个夷为平地,可是炸一栋楼也得抓起来呀!
  方全林好半天还在掂量天柱这句话的含义,他怀疑天柱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而且是大不顺心,心里藏满了敌意和仇恨。要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他是村长,不能看着天柱干傻事。但他又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于是小心翼翼地说天柱你刚才说啥?
  但这时出了一点意外,两个保安走过来,说他们在花园里撒尿,要罚款。天柱二话没说,掏出一百块钱交给他,拉起方全林就走,说全林哥,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方全林没有推辞,他想也好,喝点酒才好推心置腹,他得好好开导开导他。
  走到马路边时,方全林突然停住了,说天柱你看那个人在干什么?天柱顺他手指的方向,往一条岔开的小路看去,那条小路上没什么行人,但有个人正蹲在地上,用一把锤子砸马路,发出很结实的声音。天柱觉得奇怪,就悄悄走过去看。那人戴个眼镜,穿一件蓝布长衫,神态十分专注,手里的长柄小锤扬起落下,嘴里还发出吭吭的声响。天柱发现,好好的马路已被他砸得酥了,马路边缘已被他砸坏了十几米长,上头的水泥块虽还连着,但出现很多缝隙。天柱弯腰抠出一小块破碎的水泥,下头露出黑乎乎的土层。他不明白这人在干什么。显然不像是修路工人,倒像一个破坏马路的。天柱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尤其看到水泥块下的黑土层。就弯下腰。说师傅你这是干什么?那人看了天柱一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碰见老熟人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别嚷嚷,又往周围看了一圈,才神神秘秘地说:把水泥地砸碎了,下头就能长出草来,懂不懂?说着抠出一把土来,说你闻闻多香啊?好土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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