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双手合十

作者:赵德发




  荒唐!真是荒唐!这丫头走火入魔了!孟忏一屁股坐下,看着墙上姐妹俩搂在一起的大幅照片,看着妹妹那甜美单纯的面容,再想想前些年妹妹在她身边小鸟依人的模样,真不明白妹妹近两年怎么会变得这么任性,这么不可理喻。
  孟忏转念又想,女人也许就是这样,做姑娘时如果与男人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捅开了情窦,那她就会为他着迷,为他疯狂,甚至不计后果。她孟忏就是这样。当年明明知道在芦滩供销社卖布的小方爱拧姑娘的脸蛋,可那次去买布被他拧了之后,回去竟然吃不下睡不着,一直捂着被他拧的那块腮肉不舍得松手。后来,她就整天往六里外的供销社跑,一寸布不买却站在柜台前不走,痴痴地看那小方。那天,小方悄声跟她说:晚上我到你村后,你到那里等我。她回到家,吃过晚饭跟娘说要串门,一溜烟去了村后。在那里她等得浑身发颤,终于等来了骑摩托的小方。小方下车后将他搂到怀里,说,孟忏,你是全乡最漂亮的姑娘,我要娶你。她说,娶吧娶吧,我愿意你娶!可是,她和娘说了之后,娘却坚决反对,说那个小方太花。她不听,说自己铁了心了,这辈子除了小方谁也不嫁!娘再三劝说毫无效果,只好在半年后送闺女出嫁……
  现在,妹妹又和我当年一样,对慧昱动了情,铁了心。可她怎么就不明白,她苦恋的对象是个不能结婚的僧人,这样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她起身去了卧室,颓然倒在床上。
  无尽的烦恼,无尽的伤感。孟忏长吁短叹,直到夜深才迷迷糊糊睡去。
  但时间不长,她却突然醒来。惊醒她的是小腹的疼痛。仿佛一块轻飘飘的石头投进黑暗而平静的湖水,激起了水花,带起了一圈圈水纹。水纹荡漾着,荡漾着,眼看就要平息了,却又再度呈现,并很快转变成漩涡,且越来越猛,搅得湖水汹涌起来。
  糟糕!它又来了!
  孟忏算一算,明天正是例假到来的时候。疼痛在前,洪水在后,这已经成了惯例。孟忏起身披衣,抱着肚子来到了隔壁。这是孟忏专设的佛堂,里面供了佛和菩萨,平时经常过来上香,叩拜,祈求佛和菩萨能让她如愿以偿怀上孩子。现在,她要求的则是祛除疼痛了。她一手抱着肚子一手点上香,而后在供案前跪下,开始了默默而急切的祈祷。
  祈祷了一会儿,那疼痛非但没有停止,却一阵比一阵更为厉害。她只好艰难地爬起身来,去客厅里倒上一杯水,找来止疼药吃下。
  在沙发上趴了十多分钟,疼痛似乎轻了,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只是一会儿,疼痛卷土重来,又把她弄醒了。这一次的疼更是凶猛,不只是小腹,还有腰,还有背,再加上整个骨盆。仿佛那里面有一千只鼠在窜,有一万只蛇在咬。后来,那些鼠和蛇竟然爬到了上腹部,让她一阵阵恶心,一阵阵呕吐。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孟忏挣扎着给方建勋打电话,可是方建勋的手机已经关了。她打算去医院,看看表才凌晨两点,心想等到天亮吧,就继续趴在那里强忍着。
  可疼痛没有丝毫的减轻。她抱着肚子打滚儿,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她汗滚涔涔,她一阵阵昏死过去!
  在疼痛中,孟忏更加体会了佛祖所揭示的人生之苦,理解了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人皈依佛祖,虔敬苦修,想彻底地抛却肉身跳出苦海。
  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孟忏一边默念这些,一边艰难地爬向了佛堂。爬到佛像前,她连叩几个头,痛哭失声:佛呵,菩萨呵,你们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佛和菩萨端坐于佛龛,居高临下,向她投以悲悯的眼神。
  孟忏还是疼。她咕咚咕咚叩了几个头,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哭。滚了一会儿,哭了一会儿,一阵更加猛烈的疼痛袭来,她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爬到客厅看看,时间接近五点。觉得肚子还疼,她爬到电话那儿,拨下了“120”三个数码。
  之后,她又疼昏,直到捶门的声音把她惊醒。她挣扎着去打开门,两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和对门的女邻居小路站在外面。小路说:“孟姐你又犯病了是吧?来,我扶着你,快下楼上车!”等站起身来,孟忏却觉得自己的裤裆湿漉漉的,明白经水已经下来,便羞愧地让大夫稍等,自己在小路搀扶下去卫生间收拾了一番才走。
  住进明洲市人民医院妇科,挂上吊瓶,孟忏的疼痛才稍稍减轻了一些。小路在一边撅着小嘴说:“做女人真是不好,麻烦太大了。孟姐,下辈子咱做男人吧!”
  孟忏勉强一笑:“做不做男人不要紧,要紧的不要做我这样有病的女人。像你,身体棒棒的多好!”
  小路说:“身体棒又怎么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小路说的这话让孟忏莫名其妙。虽然对门住着,但她并不了解小路的底细,尤其是她的男人似乎有些神秘,好几天才回来一趟,而且都在晚上。
  看看时间到了七点,小路去买来了早饭。孟忏勉强喝下一碗小米粥,便向她道谢,让她回去。小路说:“你自己在这里能行?”孟忏说:“行,没事。”小路便起身走了。
  等她走后,孟忏摸出手机给方建勋打,这一次通了。方建勋开口就问为什么用手机给他打电话,是不是又犯了病在医院里。孟忏说是,已经用上药,不太疼了。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方建勋说,那车煤今天发走,下午去买机票,明天就可以回来。孟忏关上手机想,到底是夫妻,不用明说就知道她又犯病住院。心中一股暖意上来,疼痛感便轻了许多。
  白天连挂三瓶药水,还吃了三次止痛药,她没有再疼。但到了半夜,药劲儿败了,她又在病床上呻吟打滚儿。护士过来给她打了一针,也没见有多少效力,她只好抱着肚子捱到天亮。
  这天下午,方建勋果然来了。此时孟忏已经不太疼痛,便坐在床上打量丈夫。丈夫生了一张娃娃脸,已经三十七岁了还白里透红。孟忏欣慰地说:“整天倒腾煤,也没把脸染黑呵。”方建勋却拍拍心口:“脸没黑,这儿黑了。”孟忏问:“什么意思?”方建勋说:“整天忙着行贿,这心能不黑吗?他妈的,现在车皮越来越难搞了,原来弄到一辆车皮使三五万黑钱就行,现在都涨到七八万了!涨到这么多,不走对门坎也弄不到。原来光在山西跑跑就成,现在山西铁路部门掌握的额度根本打发不过来,我只好到北京找关系。也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送上钱去,山西那边就接到北京的电话,指示他们马上给鑫汇能源公司安排一个车皮。如果不这么弄,我只好在山西过年了!”孟忏目光柔柔地看着他:“建勋,我晚上回家炒几个菜,好好犒劳一下你。”方建勋说:“你还没有好利索,今天就不要回家了。”孟忏说:“没事,根据往常的经验,今天夜里不会太疼,不用打针了。”
  回到家,孟忏果真挽挽袖子,去厨房忙活起来。等把方建勋爱吃的几个菜端上桌,方建勋一边开酒瓶一边问:“孟悔呢?”孟忏便把孟悔去叠翠山的事告诉了他。方建勋皱着眉头道:“那个和尚到底有多好,值得她这么五迷三道地去追!你这个妹妹,大脑就是少零件嘛!她好歹也算我公司的一个业务员,说走就走怎么能行?过些日子她再不回来,我就开除了她!”孟忏不好替妹妹辩解,只是坐在一边叹气。方建勋一边嘟哝一边喝酒,直喝得醉态毕露。最后,他将酒杯一放,抱起孟忏就去了卧室。孟忏倒在床上让他亲了几口,等他有了进一步的动作时却推拒道:“我还不行,你忘啦?”方建勋愣怔片刻,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对了,不行,你是不行!”说罢就倒在了一边。
  伺候方建勋睡下,孟忏走到客厅,又暗暗伤心起来。方建勋说得对,她是不行,生育上不行,房事上也不行。大概是子宫内膜异位的缘故,她每次做爱达到高潮时,小腹里面都会一跳一跳地剧烈疼痛,让她难以忍受。久而久之,她对房事有了恐惧心理,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就被动应付,而且还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高潮到来。见她这样,方建勋每次都是草草收兵,不能尽兴。
  情绪不好,又把疼痛勾了起来。孟忏抱着肚子坐在沙发上,耳听卧室里丈夫熟睡中的鼾声,既痛苦又自卑,任泪水无声无息地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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