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双手合十

作者:赵德发




  孟悔不知道,这个觉通,刚才在宿舍看见慧昱去会孟悔却又很快回来,便假称下山去玩,一溜烟追来了。
  孟悔上下打量觉通几眼,发现这位学僧虽然胖一点,但并不难看,就说:“你刚才说你叫郗有,你这个姓还真是稀有。我光知道,明洲运广集团的老总姓郗。”觉通笑一笑:“那是我家老爷子。”孟悔现出一脸惊讶:“哎呀真是想不到!那么一个大老板,怎么会送孩子出家?”觉通说:“出家是我自己的主意。原来他不同意,现在呢,不但同意,还大力支持。告诉你吧,他准备在北方一座山上建寺院,建好了让我去当住持。”孟悔说:“哟,那可真好!那山叫什么山?”觉通说:“芙蓉山。”孟悔将手一拍:“哎呀,真是越说越近了!我爹现在就住芙蓉山!”觉通说:“那老师父是你爹呀?他住在一个山洞里,条件很差。等寺院建起来,我把他请到寺里供养好不好?”孟悔欢喜万分:“那太好了,谢谢你呀!”
  觉通看看孟悔手里的迎春花,说:“真漂亮!同样一枝花,放在我这样的俗人手里是暴殄天物,放在你手里就比观音菩萨手里的杨枝还美。”这样的礼赞孟悔从没听过,心旌不由得暗暗摇动,便瞟了一眼觉通:“你这人真会说话。”觉通说:“在菩萨身边,受菩萨点化,再笨的人也学会说话了。”这话更让孟悔受用,一张小脸上春意盎然。觉通入神地看着她:“孟小姐,这儿的迎春花只有几丛,山上有个地方可多了,咱们去观赏观赏好吗?”孟悔正想点头答应,从石钵庵的方向隐隐传来清脆的板声。孟悔说:“哎呀,我说出来买洗衣粉,马上就回的。”觉通说:“我去给你买。”就罢就向山下跑去。不大一会儿,他便呼哧呼哧跑回,交给孟悔两袋洗衣粉和一张纸条。孟悔看看,纸条上写着一个手机号码,问道:“你告诉我电话干啥?”觉通做个鬼脸:“等你修成正果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向你祝贺!”孟悔把纸条揣进兜里,冲他一笑:“好,等着吧!”说罢便向石钵庵急急走去。
  华云因为修行认真,得到全庵大众的公认,住持决定打破常规,提前给她剃度。孟悔听期果讲,过去之所以要等一两年才给决心出家的女人剃度,其中一个用意就是看她是不是以有孕之身进了佛门。佛教界有人讲,现在诊断手段高明了,没有必要再等那么长时间,只要她心诚愿坚即可剃度。至于验孕一事,有些庵院干脆把将要剃度的女人带到医院查尿。期果说,华云的操行全庵大众都清楚,所以什么检查也不必做。华云剃度的日子定在观音圣诞日,也就是农历二月十九。
  在这头一天,华云的父母和姐姐就从老家赶来,住到了庵里。第二天一早,宝莲师太带大众举行完观音法会,便开始了剃度仪式。大众唱罢《香赞》,华云到中间礼佛,接着向北四拜,又向南四拜,辞谢天地、君主、父母、师长四恩。而后,她向剃度师宝莲师太三拜,长跪合掌,跟随师太念忏悔偈。念罢,师太走到华云面前,先取净瓶中甘露水三洒其头顶,接着拿剃刀去连剃三下,边剃边说:“第一刀,剃除一切恶;第二刀,愿修一切善;第三刀,誓度一切生。”这时,全体比丘尼沙弥尼在两边高唱起来:“金刀剃下娘生发,除却尘劳不净身。圆领方袍僧相现,法王座下大丈夫!”一些比丘尼沙弥尼边唱边流泪,华云的母亲和姐姐更是抱在一起痛哭失声。但华云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一直跪在那里,任头上长发纷纷坠地。剃完,华云随依止师期果回到寮房,换上僧衣,以出家相回到大殿,又向剃度师拜了三拜。师太向她教导一番,让她从此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诵经念佛,刻苦修行,做一个清净比丘尼、佛门大丈夫。
  最后,她看着华云道:“你今天剃度,应该取个法名的。叫做什么好呢?有老话讲,‘心清水现月,意定天无云’,‘天鼓不敲自鸣,水月无心而现’,我看你就叫水月吧!”
  华云急忙叩头:“水月拜谢师父。”
  孟悔站在一边看着,也热泪盈眶,感慨良多。她想,华云真是个出家人的榜样。可是,我孟悔能学得了吗?
  
  第七章
  
  开发芙蓉山的协议迟迟签不下来,让云舒曼十分烦恼。
  签不下来的主要原因是利益之争。那天,云舒曼和程平安陪郗氏父子考察了芙蓉山,双方来到三十公里之外的芙蓉县城,在县政府招待所拟定了合作方案:运广集团投资修建飞云寺和一些旅游服务设施,将十二公里进山道路拓宽并铺上柏油,另外负责招募僧人住寺;芙蓉县成立“芙蓉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负责协调有关部门为芙蓉山送电,架设通讯线路,并为运广集团的开发建设提供全方位服务。双方合作期限,定为三十年。但谈到收益分配问题,双方出现了分歧:芙蓉县提出五五开,一方一半,郗化章却坚持六四开,他得大头。郗化章的理由是,分成这么少,他投进去一个亿,莫说三十年,就是五十年也收不回投资。程平安县长说,你怎么知道游客会少,随着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今后游客会年年递增,一年上百万也有可能。一张票定到五十元,一年就是五千万,你四年就能拿回投资。郗化章冷笑:一年一百万,你以为芙蓉山是泰山?我看一年有二十万就不错。再说,我分到手的不是净收益,其中的一大半要养僧人,明白吧?程县长说:僧人要养,但是你寺院另外还有香火收入,佛事收入,这些就不是钱啦?郗化章说:反正我要六四开,五五开我不干。程县长说:郗先生,你要价这么高,我没法向全县七十万人民交代。你来投资开发这固然不错,可你别忘了,芙蓉山是我县的一处重要家产,是风景胜地,你不来开发,它也还在那儿,而且我们总有一天会开发出来的。郗化章摆摆手:好好好,你们就自己开发吧,我告辞啦!说罢提了包就走。当和尚的儿子倒是急了,扯住父亲说:“爸爸别走,再和他们谈谈嘛!”郗化章却说:“没有什么好谈的,走!”他连怡春市也没再去,带儿子从这里直接回了明洲。送走他,云舒曼满脸不高兴地向程平安道:“县长大人,不就是一分利吗,你看,争来争去,人家拍拍屁股走了。”程平安搓着胡碴子道:“搞政治的讲,寸土必争;经商的讲,寸利不让。我答应和他合作三十年,这等于在三十年间把芙蓉山的一半给他了,可我不能再在收益上让得太多。那样的话,我失土又失利,是一县之长干的事吗?唉,这都是叫穷逼的,如果我手里有一个亿的闲钱,还用招他妈的鸟商?”云舒曼听他讲出粗话,知道当县长的确不易,便说:“今天先这样吧,等我再和郗老板通通话,也许他还能让步。”程县长笑着向她拱手:“好妹妹,那就拜托你啦!只要他肯让步,我马上跟他签协议!”
  回来后,云舒曼跟郗化章又通过几次电话。她苦口婆心,大讲合作的种种好处,但郗化章就是不松口。后来云舒曼又讲,如果建起飞云寺,对觉通法师也有利,因为这给他弘扬佛法提供了一处很好的道场。郗化章却说:我儿子的道场在哪里都能建,天下的山多着哩!云舒曼听他这样说,不由得灰心丧气,一连许多天没再和他联系。
  单位里的事也让她烦恼不堪。她自从去年当上了旅游局局长,成为全市最年轻的正处级女性干部,就招来了一些人的妒恨。一个叫魏忠的副局长年龄比她大,资格比她老,本来指望老局长退下去自己好“转正”的,可最后这个“正”却成了云舒曼的,于是整天拉着长脸,开会不发言,分配工作爱干不干,上班时间只有喝茶看报两件事。他自己不干,还不让分管的两个科好好干,科长来汇报工作经常听他这样说:嗬,干得满屁股都是劲儿,怎么也得不到市长赏识,赶快提升提升?规划科科长马锦永实在憋不住,便偷偷向云舒曼讲了,云舒曼气得眼泪都差点儿出来。眼看这两个科的工作成了缺口,她只好直接向两个科发号施令。这样一来,魏副局长更加恼火,跟她更不合作了。
  其实,云舒曼的提升主要因为她的出色。她调到旅游局之后,很快熟悉了业务,在全局出类拔萃,于是当副科长,当科长,当副局长,连连提升。近几年,凡是重要的内宾外宾来怡春游览,都少不了她陪同,她美好的仪表,流利的英语,周到的服务,都让客人赞不绝口。所以去年春天老局长退休时,分管旅游工作的乔昀副市长向市委鼎力推荐,将时任第二副局长的云舒曼提为一把手。云舒曼自然感激乔市长,把许多心里话都向他讲。她向他讲了魏忠的事,乔市长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不理他就是。云舒曼说:我不理他他会理我呀,他在下级面前胡说八道,叫谁也受不了的!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乔市长说:你跟老魏讲,我乔昀就是赏识云舒曼,就是要向市委建议提拔她,看你老魏能怎么样!这话让云舒曼十分感动,她擦擦泪水说:乔市长,有你这话我就知足了,谢谢。她当然不会把乔昀的话告诉魏忠,心想,有领导的理解和支持,再大的委屈我也咽了,再大的困难我也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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