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双手合十

作者:赵德发




  云舒曼在一边看着慧昱,目光里的成份很复杂。她说:“听说你师父闭关了是不是?你带我们去看看好吗?”
  慧昱就带他们走向了狮子洞。路上,云舒曼仔细询问了闭关的规矩,走到那里,她扒在墙洞上叫了起来:“老法师!老法师!”听不见里面的回应,她摇头道:“法师还真是禁语了。他不会在里面出事吧?”慧昱笑道:“云局长请放心,煎饼还没死呢。”
  接着,她满脸歉疚地瞅着慧昱道:“慧昱法师,我们今天过来,应该向你们师徒俩道歉。”慧昱不解地问:“云局长为何这样说?”云舒曼说:“关于飞云寺住持一事,真的对不起你们师徒俩。年初我说过让你师父干,可因为招商引资,却又食言。现在觉通去世了,应该让你接任的,可是……”卫万方接过话茬说:“慧昱,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僧才,在飞云寺僧众中享有较高威望,那次推举结果就很说明问题。可是,由于某种原因,具体说吧,就是根据有关领导的意见,今天你要委屈一下。”慧昱的心陡地一沉,说:“是让雨老干,对吧?”卫万方说:“对。”慧昱咬了咬嘴唇,说:“很好,请领导快去宣布吧。”卫万方说:“我们去宣布,你也得到场呵。”慧昱说:“我就请个假吧,我想在这里陪一会儿师父。”见他这样说,几位官员只好离开狮子洞,去喊开荒的僧人一道回寺。
  狮子洞前的慧昱泪流满面,他转身俯在那个墙洞上,向着里面说:“师父,你听见了吧?上次他们来搞推举,我得票最多,可今天他们过来,竟然是让雨老干住持。我不是贪图那个位子,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大众推举的结果,在领导那里就可以随意更改。师父,我再也不去飞云寺了,我就在这里伺候你吧。师父……”说到这里,他趴在石墙上泣不成声。
  哭了片刻,他忽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出现,他擦一擦泪水去看,原来洞口里伸出一只老手,那手向上摊开,手掌上有一粒圆圆融融的东西在阳光下熠熠闪亮。舍利子,师祖的舍利子!慧昱慌忙跪下,庄严顶礼。礼罢抬头,那颗舍利子,连同师父的手却又不见了。
  慧昱如梦初醒,跪在那里说:“师父,徒弟一时糊涂,起了嗔心,罪过罪过!”
  说罢,他起身离开这里,走到山溪对面的茶园工地,高高地抡起了镢头。一个小时后,几位官员离寺下山,他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卫万方向他翘起拇指大声道:“慧昱,好样的!”慧昱笑着摆了摆手,接着又抡起镢头。
  中午回寺过堂晚了一点,大众已经在斋堂里坐好,雨灵也坐在了正中高高的方丈座位上。见慧昱进来,众僧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但慧昱面色从容,带着一身泥土走向一个空位。
  雨灵微眯着老眼,一直去看慧昱,等慧昱坐下,他连拍几下胸脯,让里面吊着的贝叶经发出簌簌响声,而后笑道:“各位同修,一卷贝叶经在老衲的胸脯子上挂了五十六年,今天终于发法音,得结果。老衲执掌飞云寺丈席,其实是在五十六年前就定了的,来讲给你们听,你们还不服,现在怎么样?长官亲自来任命了。有句老话说,‘王法即佛法’,你们服也罢,不服也罢,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本方丈不会亏待你们,今天就给你们送一份厚礼。那个明洲老板断绝了供养,当家师不是一筹莫展吗,我用我的钱给你们发,而且还要加码。普通僧人每月提到五百,执事提到八百。”
  听到这话,一些僧人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老和尚接着讲:“但有一条,咱们要讲清楚,飞云寺丈席既然属我,那就要接续法脉,让这贝叶经按老办法传承下去。在座的各位,只有按飞云寺既定辈分改过法名,以我为师或师祖,才有继承衣钵的资格,否则你只是一个外来僧。”
  此言一出,僧人们都瞪大了眼睛。慧昱说:“这样做不对。飞云寺不能搞成‘祖孙庙’,还是作为‘十方丛林’比较好。咱们僧人自古以来就有行云流水、四方参学的习惯,有以寺为家的传统,所谓‘十方常住十方僧’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实行祖孙承继,把僧众分成嫡传和外来,亲亲疏疏,不利于僧众和合。”
  慈辉也说:“法名是剃度师父给起的,怎么能随便改呢?”
  雨灵说:“拜名师而改法名,在禅门早有传统,你就不记得二祖慧可的故事?”
  慈辉嘟哝道:“反正我不改。”
  雨灵说:“你不改就不改,别人呢?过两天我为蔺璞剃度,你们谁打算改名,一块儿行礼。”
  下午,蔺璞便下山取来钱分发。多数僧人拿了钱喜形于色,然而发到慧昱那里,他却不要。他说,我只希望方丈答应我一件事,能允许我每天拿一个煎饼给师父。蔺璞去向雨老讲了,回话给慧昱:老和尚同意你的要求。
  晚上,永旺到了慧昱寮房,说听永发说,他准备改名,一凡师和他的徒弟永贤也改。慧昱听后有些吃惊,他想永发觉得觉通死了,自己在山上无依无靠,改名投靠雨老情有可原,可他的老同学一凡要改名,让他甚感意外。但他转念一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挡不住的事情,他们想改就改吧。
  永旺接着说:“老和尚发钱真是不少,一月五百,加上吃饭,再加上做法事的红包,一月也能折合千儿八百,跟我挖煤挣得差不多,在这里不出大力,也没有危险,真是不错。”慧昱问他:“老和尚发钱多,你是不是也想改名?”永旺说:“我是跟你来的,你不改我怎么能改?”
  第二天用完早斋,慧昱拿了一个煎饼,扛上镢头就往山门外走,永旺追上他说:“钱的问题解决了,你怎么还去开荒?”慧昱说:“我开的是心荒。”永旺不解:“心荒?什么是心荒?”慧昱拍拍他的脑袋:“钱厚五尺。”一笑走了。
  两天后,蔺璞正式剃度,他母亲罗彩玉带几十位居士前来贺喜。雨老给蔺璞剃了头,为他取法名“悟玄”。悟玄跪到罗彩玉面前庄重顶礼,感谢母亲养育之恩。罗彩玉眼含泪水说,儿子你能出家为僧,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报。希望你跟着师父好好修行,早成佛道。
  接着,一凡、慈音拜雨老为师,永贤拜雨老为师祖。雨老为他们一一改过法名,叫一凡为悟相,叫慈音为悟尘,叫永贤为彻识。
  这两项完成,方丈请职,宣布让悟相任监院,慧昱任维那,慈辉任知客,悟尘任僧值,悟玄任侍者,慈光任悦众,永诚任巡照,彻识任钟头,永发任鼓头,永旺任香灯。刚改名为悟相的一凡瞅瞅慧昱,红着脸向雨老说:“监院一职,还是让慧昱担任为好。”雨灵说:“我是方丈,我请谁就是谁,你不要多说。”
  仪式结束,一凡把慧昱叫到一边,嗫嚅着道:“慧昱,我不知道老和尚会这么安排。”慧昱说:“你现在是雨老的大法子悟相了,自然要挑重担。你精通法事梵唱,那个维那,还是由你兼任吧。”一凡问:“那你干什么?”慧昱一笑:“我当园头和尚。”说罢,他去拿了一个煎饼揣上,抄起镢头出了寺门。永诚、永旺扛上镢头要跟他去,雨老看见了喝道:“给我回来!出家人就得像出家人,天天刨地成何体统!”二人只好收住脚步。
  而慧昱不听他的,依旧是每天给师父送上一个煎饼,然后去埋头开荒。
  十天后,雨老升座。那天芙蓉山大雾迷漫,飞云寺云飞风走。以乔昀副市长为首的一批市、县官员出席了仪式,罗彩玉的师父宗道老和尚为雨老送座。老和尚是头一天罗彩玉母子用车接来的,他对上次主持佛七时觉通出的丑事耿耿于怀,不愿再来芙蓉山,罗彩玉母子跪求半天他才答应。送座时,他对雨灵老和尚说:“敬祝飞云寺法务兴隆,雨灵老和尚身心安乐。”雨灵老和尚答:“雨灵依教奉行,领众熏修,爱国爱教,努力工作。”后两句话,是闵科长预先教给他的。
  升座之后,申式朋大声说:“咱们请雨老展示一下贝叶经好不好?”官员、居士、游客及数百名山民齐声说好。于是,老和尚解开袈裟,抻成双翅模样,将胸脯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些居士见了顶礼膜拜,在大殿前黑压压跪成一片。
  仪式结束,雨灵和蔺璞请领导到芙蓉山庄吃饭,乔昀却要马上回城。卫万方说:“我给大家报个喜讯,乔市长给雨老升完座,他自己也要升座啦!省委组织部下了调令,让他去明洲担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明天就去报到!”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