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双手合十

作者:赵德发




  然而,洞里没有一点点回应。秦老诌冲慧昱笑道:“山上这两个老和尚,一个活活把自己葬了,一个疯疯癫癫地寻宝,真有意思。”慧昱问:“那宝贝能找得到吗?”秦老诌说:“谁知道呢。他经常带着那个姓蔺的到礼西台旁边转悠,还拿镢头到处刨。我问过他们,可他们不跟我说实话,只说那宝贝对俗人无用,让我离远一点儿。”慧昱向礼西台的方向看一眼,自语道:“那到底是什么宝贝呢?”
  第二天上午,慧昱拿了一个煎饼来到狮子洞,试探着叫了几声师父,里面没人搭腔,便知师父果然禁语,就把煎饼放进小洞转身回寺。第三天再来,发现那煎饼已经不见。他想,现今师父与人世的联系,只剩下这一个煎饼了。
  可是我呢,我与人世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家人,师父,还有飞云寺的僧众,每一条联系都有责任在其中。别的不说,就说僧众在今后的生存问题,就让我很伤脑筋。慧昱想,是不是找卫局长、云局长、申主任他们反映一下,让他们和运广集团做做交涉。但又一想,如果郗化章下决心不出钱,这些本地领导也拿他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和运广集团签订的合同上只有飞云寺僧人由运广集团供养这一句。如果运广集团不再供养该怎么办,合同并没有别的约定。
  罢了,罢了,求人不如求己。古时百丈禅师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遗训,留下“农禅并重”的传统,今天的飞云寺为何不能继承?他想起,芙蓉山区从三十年前试验南茶北移,获得成功,因为这一带纬度高,光照充足,种出的茶叶片厚、滋味浓、香气高、耐冲泡,在北方市场很受欢迎,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带领飞云寺僧众也在山上开一些茶园?建成之后,每亩一年能收入几千,要是有十几亩、几十亩呢?
  慧昱兴奋起来,当天在山上跑来跑去,看好了多处可建茶园的地方,如清凉谷两面的沟坡、吐日峰的南面等等。然后,他到风管委找到申式朋,说了运广集团停止供养的事,又说了自己的打算。申式朋说:“他妈的,姓郗的真是个奸商,儿子当住持就供养寺院,儿子不在了就给掐奶,把门票分成都装进自己腰包。慧昱你想自力更生,也算是有骨气。你干吧,我支持!”
  回到寺里,慧昱向一凡、慈辉讲了这事,慈辉表示支持,一凡却不同意。一凡说,农禅并重是什么朝代的事了,那是僧人们让生存问题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才实行的,如今哪个寺院还这么干。慧昱说,不完全是让生存问题逼的,每日“出坡”,也是修行的手段。建国初期,虚云大师已经一百一十多岁了,还在江西云居山率领僧众开荒种田,自给自足,由此造就了一批高僧。那里的真如禅寺至今保持这一传统,成为全国的农禅典范,咱们应该学习他们。一凡摇头:要学你们学,我反正不学。慧昱说:这样吧,咱们向大众讲讲这事,做个普请,谁愿参加就参加,不愿参加并不强求。
  他让厨师老马回村找来一些开荒工具,第二天早斋结束时讲了这个打算,普请大众。雨灵老和尚摆着手说:“开茶园?当家师也真是想得出来!我要是升了座,保证叫全寺常住有饭吃有钱花,不会叫你们出这大力,可惜你们不推举我,哼!”慧昱说:“咱们出坡,实行自愿。除了雨老,除了每天留下两人值班,其他人愿意出坡就出,不愿出就在寺里修行。今天一凡和慈音值班,别人愿干请跟我走。”说罢,他从门口放着的一堆工具中摸出一把镢头,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去了山门之外。慈辉、永诚、永旺毫不迟疑地跟上了他,其他几个犹豫片刻也去了。
  蔺璞看看他们,再看看雨灵,说:“师父,我也去吧?”雨灵说:“不行,咱们今天还去礼西台!”蔺璞只好扶上他,又出了寺院西门。
  慧昱带领七位僧人去了罗汉榻东面。那里有一个缓坡,只长了些矮矮的松树和野草。根据地形,慧昱用镢头划出了一块梯田的轮廓,告诉大家要把这里深翻整平,然后带头干了起来。大家也都抡起手中的镢头,刨向了地面,“咕咚”,“咕咚”,声音传出老远。在山道上走着的游客看见了他们,都惊疑地去看他们,有的说:“这帮和尚不呆在庙里,到这里折腾啥呢?”
  秦老诌来了。他听说要在这里开茶园,点头慨叹道:“当年的五千亩寺田,要是留下百分之一,也不用你们费这劲儿。”慧昱说:“五千亩寺田被分净,也是有因果的。那地本来就是山下老百姓的嘛。”秦老诌说:“也是,也是。”
  下午再去开荒,一些僧人手中的镢头就抡得慢了。有的说,手上起泡了;有的说,胳膊又酸又疼。慧昱说,你们谁觉得吃不消,明天可以不来。
  第二天出坡,一凡虽然没有值班,但他没去工地。
  第三天,一凡的徒弟永贤也不干了。出坡的路上,永旺小声向慧昱嘟哝:“我在煤窑刨了好几年的煤,本想出家图个悠闲自在,没想到在这里还要刨土。要不是给你捧场,今天我也不来。”慧昱道:“我不需要捧场,你愿回就回。”永旺咬咬牙说:“我再坚持几天吧!”
  这天中午,开荒的僧人收工刚进山门,就听里面有女人叫骂的声音。问在天王殿值班的慈光,慈光笑道,里面正在上演白娘子大闹金山寺。他说,上午来了一个女的找蔺璞,让他回去跟她结婚,蔺璞说他已经决定出家,躲进雨老的寮房不出来,那女的就一直在那里哭闹。
  众僧进了院子,见雨老住的观音殿门口果然围了一些游客。过去看看,原来里面有个长着一双猫眼的年轻女子正用脚猛踹里间的房门,嘴里叫着:“姓蔺的你出来!你出来!咱们把话说清楚!你答应跟我结婚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要出家,为什么不在认识我之前出?为什么不在睡我之前出?你睡够了,日够了,提上裤子跑到这里出家,你可真够潇洒的呀你!你出来,你出来,你不出来我跟你没有完!”
  她踹不开门,就指着坐在观音像前的雨老恨恨地道:“你这个老东西,真是个老法海!你快放蔺璞下山!”雨老微笑着说:“请女施主息怒。蔺璞打算出家,是他本人的意愿,我并没强求他。”蔺璞在里屋也大声道:“我真是自愿出家,仲茗茗你不要难为我师父!”仲茗茗又冲着里面嚷嚷:“自愿自愿,你就没问我自愿不自愿!今天你不下山我就不走!”说罢,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哭。
  慧昱见状,进去把雨老叫出来问,蔺璞是不是真要出家?雨老说:“是,他已经决定了,前天回去跟家里谈过,他母亲很同意,说自己身为居士,能为佛门贡献出儿子,那是她的最大荣耀。可是,他的女朋友不干,蔺璞说啥她也不听。”慧昱说:“蔺璞想出家咱们欢迎,可他应该把世间情缘好好地做个了断,这样老躲在屋里怎么行?”雨老说:“当家师你不知道,蔺璞打算出家,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摄度,一方面也因为不堪女朋友的折磨。他刚和仲茗茗谈恋爱时,不了解她的毛病,可后来发现她好逸恶劳,花钱无度。蔺璞想跟她分手,可她坚决不干,非要三十万青春损失费不可。蔺璞拿不出来,又不想再跟仲茗茗处下去,就决定出家。”慧昱说:“她老在这里闹怎么办?”雨老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我给她钱好了,反正我得把蔺璞留在身边。”说罢,他转身进殿,敲着里屋的门说:“徒弟,你开开门,师父有办法了。”蔺璞把门打开,雨老把仲茗茗招呼进去,接着把门关上。游客们哄笑起来:哈哈,法海和白娘子谈判喽!
  这场谈判时间很长,直到慧昱午后出坡干了一会儿,才见他们三个走出山门。那个仲茗茗跟在老和尚和蔺璞后头,没有了凶恶模样,平平静静像一个淑女。走到罗汉榻旁边,蔺璞对慧昱等人远远地打了个“OK”的手势。傍晚回来,蔺璞对僧众讲,经过讨价还价,仲茗茗把要钱数额减到了二十万。他的钱只够付一半,另一半是师父给他拿上的。一些僧人十分惊讶:老和尚一把掏出十万,他那么有钱呀?
  第二天,慧昱带着一些僧人继续开荒。干了一会儿,慈辉忽然说:“你们看,市里来人了。”
  山道上走来的是云舒曼、卫万方、闵科长和申式朋。到了罗汉榻旁边,申式朋喊慧昱过去,慧昱就扔下镢头去了。走到那儿,卫万方说:“听申主任介绍,你要实行农禅并举,这么搞很好。社会上老是有人指责僧众是寄生虫,你们实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看他们还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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