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双手合十
作者:赵德发
走到前院,那个大大的石钵旁边正站着宝莲师太。孟悔不好意思地到她跟前跪下说:“师太,很对不起……”期果站在一边说:“唉,人家不干啦,要走啦,都怪我教徒无方!”师太低头看看,说:“她出家的缘分还没到,要再去尘世火宅里折腾一番才行——孟小姐,起来上路吧!”
孟悔满面羞红站起身来,再向期果跪拜一次,然后抓过水月手中的包,头也不回地出了石钵庵。
走到山半腰,面前是那条通往佛学院的路。她想,我来叠翠山是为了慧昱,今天我要走了,最好和他再见一面,道个别,也算是对那份情缘做个彻底了断。想到这,她便转身踏上了那条岔路。
来到佛学院门口,向门卫说了一声,门卫便打电话给她叫人。孟悔踱到大门一边,很快便听到有人从院中急急走出,她扭头一看,那人不是慧昱,是比几个月前又胖了一圈的觉通。她气恼地瞪他一眼:“怎么又是你?”觉通却坏笑着反问她:“怎么又是你?”孟悔歪起脸问:“我怎么啦?”觉通拿指头点着她:“你不好好在石钵庵修习,一次次往这里跑是干嘛?”孟悔说:“我来跟慧昱说一声,告诉他我要回家了。”觉通惊讶地看着她:“你不干啦?为什么?”孟悔说:“不为什么,就是想走。”觉通笑一笑点头道:“走也好。”他朝院内瞅一眼,又说:“可慧昱今天不在,我送送你吧。”孟悔问:“慧昱干什么去啦?”觉通说:“他去了韩国。”孟悔忙问:“去了韩国?不回来啦?”觉通转一下眼珠子道:“不回来啦。韩国缺少僧人,来中国招了一批,他就报名去啦。”孟悔听了,很失望地摇摇头。
觉通这时说:“孟小姐,我送送你吧。你等我一下,我回宿舍拿点东西。”
孟悔说:“谢谢,我不用你送。”说罢,她向觉通摆摆手,向山下走去。
走在路上,孟悔十分伤感。她想,为了慧昱,自己跑到叠翠山,还出家半年,到头来人家一翅子飞到韩国,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虽然我早知道跟他不可能再有什么缘分,但我毕竟为他耽误了好几年的青春!我孟悔好傻、好可怜呵!
想着想着,孟悔心酸腿软,坐到路边掉起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孟悔怕让人看见泪水,便把头埋得很低。没想到,那脚步声到她面前变缓变轻,接着是一声招呼:“孟小姐。”
她擦一把眼泪,抬头去看,先看到一双白色的耐克旅游鞋,再看到一条白色的休闲裤,一件白色的T恤衫,再往上看,便是觉通的一张笑脸。笑脸之上,却是一头黑发。
孟悔吃惊地站起身道:“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觉通做个鬼脸:“这才是我的本来模样呀。”
孟悔看他手里提着一个包,没拉严的口上露出一角僧服,便知道他是在半道上找个地方换上的。她用鄙夷的语气说:“本来是个俗人,为什么还要到佛学院里混?”
觉通又做了一个鬼脸:“我是去做魔,助人成佛的。”
孟悔睁大了两眼:“助人成佛?你还能助人成佛?”
觉通将脑袋一歪:“当然能啦!世上有了魔,佛门弟子才会勇猛精进,才最终会修成正果。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是功德无量!”
孟悔拿指头指点着他说:“你真是个魔,真是个魔。”
觉通将下巴向山下一甩:“走,跟魔王我到镇上吃顿饭去。”
孟悔说:“吃饭?我还要赶车回去呢。”
觉通说:“都是明洲老乡,吃顿饭送送你不是应该的嘛。走吧走吧,吃了饭再上车!”说罢,他将孟悔的包提到了手上。孟悔想,不就是一顿饭嘛,吃就吃吧,遂跟在了觉通身后。
走上一段,觉通站下,指着对面山崖问:“你知道那是什么景点吗?”孟悔看看那儿,只见山坡上一块巨石,形状奇特。她说:“不知道。”觉通说:“你没看见那是一个大汉背着个小姑娘?那叫‘和尚背尼姑’,也叫‘僧尼下山’。过去有一出有名的扬剧,叫《僧尼下山》,讲一个小和尚和一个小尼姑相爱,就破戒还俗,双双下山。据说那个剧作家就是来叠翠山看了这块石头才产生灵感,编出来的。”孟悔说:“是吗?那出戏我看过,真没想到就出在这儿!”觉通色色地瞟一眼孟悔,然后学戏里的小和尚看看四周山上,惟妙惟肖地念起了道白:“好一派桃红柳绿的春色也!”孟悔想想剧情,再想想自己刚从尼庵里出来,不由得心内惭愧。
到了镇上,时间已是十一点。觉通领孟悔上了一家饭店,要了一个单间。进去看看,里面除了饭桌,还有沙发和卡拉OK设备。点过菜,觉通让服务员打开音响,然后和孟悔坐在沙发上喝茶等候。听着缠缠绵绵的乐曲,看着画面上的俊男靓女,孟悔觉得自己到了久违的另一个世界,既感到不安,更感到兴奋,心跳得像一只将要被捉的青蛙。
觉通鼓捣几下机器,放出一首《不说不爱》,接着摸起话筒。孟悔吃惊地看着他:“你还唱这种歌?”觉通说:“怎么不能?这首歌我上高中的时候唱过,还拿了学校的大奖呢,现在我把它献给尊敬的孟悔小姐!”说罢,他就开口唱了起来:“别以为我爱得太多,你就可能错过。别以为你左闪右躲,没有人说你软弱。你不言不语又抓得住什么,你不痒不痛的算什么生活……”
觉通的嗓子真是不错。尤其是他唱出的拖音一波一波地颤动,让孟悔的心都跟着忽忽悠悠的,仿佛飘上了半空。觉通唱罢,她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巴掌。
菜上来了。觉通起身倒了两杯红葡萄酒,便邀孟悔入座。孟悔说:“还喝酒哇?你什么戒都犯?”觉通说:“不要提什么戒律,这会儿咱们都是俗人。喝!”他端起一杯酒递给孟悔,然后端起另一杯向她举起。孟悔笑笑,和他碰一下,抿了一口。觉通则一下子将杯中酒喝下一半。
放下杯子,觉通问:“孟悔,你回去打算干什么?”孟悔说:“还不知道呢。反正我不想再回我姐夫的公司。我这几年疯疯癫癫,他早就生我的气。”觉通说:“你到运广集团干吧。”孟悔说:“运广集团?你父亲能同意?”觉通往椅子上一仰,将膀子一抱:“孟悔你知道不?运广集团的董事长是我父亲,可我父亲的董事长是我!我说怎样他就怎样!”孟悔点头笑道:“对,你是少东家。”觉通说:“少东家,这称呼多土。我是少帅!我告诉你吧,芙蓉山就是我们爷儿俩开发的,我一毕业就要去飞云寺当方丈,但运广集团还要另外派人参与整个芙蓉山的管理,监督门票收入情况。这个职位,叫做‘运广集团驻芙蓉山总代表’,由你来干怎么样?”孟悔听了十分高兴,说:“好的!少帅,谢谢你!”她举起酒杯,和觉通碰一下,然后深深地喝了一口。觉通干杯后跟她说,他毕业后回明洲住几天再去芙蓉山,等那边安排得差不多了,就让孟悔过去。孟悔满脸笑容地说:“我听你的。”
她刚说完这话,又收敛笑容道:“听我姐说,我爹已经不在芙蓉山住了,如果还在的话,我是不敢去的。”说罢吐了吐舌头。觉通说:“你父亲走了?哎呀,他也真是古怪透顶!他如果不走,我肯定会让他离开山洞到庙里住的。”
接着,觉通又和孟悔讲运广集团的情况,说现在集团的总资产已有三个多亿,如日中天。孟悔问:“你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觉通说:“没有,我是个老独——独生子。”孟悔说:“那你为什么不还俗,当一个名副其实的运广集团少帅?”觉通咧咧嘴:“我也想过,可我老爹不让。”孟悔皱着眉头道:“这就怪了。为什么?”觉通说:“我爹说,要让我披着僧衣进入上层社会。你不知道,他虽然成了亿万富翁,可至今连一丁点儿政治地位也没有。前几年,他想弄个市政协委员干干,可是客请过不知多少次,礼送过不知多少回,最后就是没成。操他妈的,现在有钱的人太多太多,大家都想去政界弄上一席之地,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争得打破头。我老爹看看自己不成,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孟悔问:“你怎么弄?”觉通说:“我爹考察过,怡春市的佛教基本上是空白,到那儿建上一座寺院,让我当上住持,就成了独一份儿,当个市政协委员还不简单?弄不好,当政协常委也是可能的。那样,也算是光宗耀祖啦!”孟悔笑道:“真想不到,你爹还有这种算计。可是,你到那一步是光宗耀祖了,没人接续香烟不也是一大遗憾吗?”觉通笑了:“接续香烟?生孩子?那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孟悔疑惑了:“很简单?怎么会很简单呢?”觉通冲她挤挤眼:“就是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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