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冷月

作者:(美国)杰弗里·迪弗




  萨克斯心里想,这种态度挺好的。她很高兴看到普拉斯基有这种反应。为了保证效率,警察需要掌握分寸,既不能表现出职业的冷漠,也不能因为在工作中目睹恐怖场面而沮丧消沉。优秀的警察在整个工作生涯中,都能感受到一定的愤怒和震惊。萨克斯自己就每天竭力保持某种程度的恐惧感受能力。
  普拉斯基告诉她,塞利托和其他警官正在询问巷子周边大楼里的警卫和写字楼经理,看是否有人见到或听到袭击的过程,或者是否认识西奥多·亚当斯。他又加了一句:“排爆队还在检查现场发现的时钟,稍后会把它们送给莱姆……我会收集停在附近的所有车辆牌照。塞利托警探让我这样做的。”
  萨克斯背对着普拉斯基,边听边点头。不过她对这些信息并不十分在意;目前它们并没有什么价值。她要勘查一下现场,同时试图清理干扰自己思绪的杂念。虽然从定义上来说,犯罪现场调查所涉及的都是没有生命的对象,但这种工作又会产生一种令人惊奇的亲近感;为了提高效率,刑侦警察必须在心理和情感上变成和罪犯同一类的人。恐怖的凶杀情景会在他们的想象中完整地展现出来:凶手当时在想什么,当他举起枪支、大棒或利刃的时候,他会站在什么位置,他如何调整自己的姿势,他是留在现场观看受害者垂死的痛苦,还是立刻逃离,现场有什么东西会吸引他的注意,诱惑他的是什么,令他反感的又是什么,他会采用哪条逃跑路线?这可不像制作嫌疑犯肖像那么简单——不是那种偶尔有用的、依靠多媒体特技制作出来的心理肖像描绘;这是一种艺术,用以挖掘犯罪现场的混乱场面,寻找寥寥无几的、有助于擒获嫌疑犯的黄金线索。
  萨克斯正试图变成另一个人——就是那个设计恐怖手段来置别人于死地的凶手。
  她双眼扫视着现场,上下搜索,左右兼顾:鹅卵石路面、墙壁、尸体、铁杠……
  我就是他……我就是他……我想到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杀死这两个受害者?为什么用这些手段?为什么选择现在下手?为什么在码头作案,为什么又在这里?
  但是其中的死因竟然如此的不同寻常,而且凶手的想法又如此迥异于她的推测,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至少现在回答不了。她戴上通话耳机:“莱姆,你在家吗?”
  “我还能在哪儿呢?”他反问道,似乎觉得萨克斯的问题很有意思。“我一直在等着。你在哪儿?在第二处现场吗?”
  “是的。”
  “你看到了什么,萨克斯?”
  我就是凶手……
  “一条小巷子,莱姆,”她对着耳麦答道,“一条送货车走的死胡同。前面就没路了。受害者的位置靠近街口。”
  “有多近?”
  “十五英尺,整个巷子有一百英尺长。”
  “他怎么会躺在那里的?”
  “没有踩踏的痕迹,但他肯定是被人拖到遇害地点的;他的夹克和裤子下面都有盐粒和泥浆。”
  “尸体附近有没有门?”
  “有的。他几乎就正对着一扇门。”
  “他生前在那座大楼里工作吗?”
  “不是的。我找到了他的名片。他是个自由职业者。办公地址就是他公寓的住址。”
  “也许他曾去那座楼里找客户,也有可能是附近的其他大楼。”
  “隆恩正在调查。”
  “很好。最靠近的门检查过了吗?罪犯有没有可能躲在那里等候受害者的出现?”
  “有可能。”她答道。
  “叫保安把门打开,我想让你检查一下门后面的情况。”
  隆恩·塞利托在现场外围大声喊了起来:“没有目击者。大家都他妈的瞎了。哦,也都他妈的聋了……这巷子两边的大楼里有四五十间办公室。如果有人认识他,那也得花很多时间才能找到知情者。”
  萨克斯和莱姆商量了一会,然后传达了这位犯罪学家的指示,让人打开了尸体附近的门。
  “门开了。”塞利托准备开始检查,边说边往手心呵了口热气。
  萨克斯对现场进行了摄像和拍照。她在尸体上和尸体附近寻找性行为的证据,但是一无所获。接着,她开始进行网格检查——即用所谓的网格模式对现场进行分片搜索,实际上就是在现场每一平方英尺的面积上来回走一遍,寻找相关物证。和许多犯罪现场调查专家不同的是,莱姆坚持要求只能由一名调查员来进行网格检查——当然是为了避免造成大面积的现场破坏——所以萨克斯独自用网格模式搜寻着。
  不过,无论凶手是什么人,他一定非常谨慎,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除了故意留下的字条和时钟,还有铁杠、胶带和绳子等作案工具。
  她向莱姆作了汇报。
  “这些家伙天生就是要跟我们过不去,是不是,萨克斯?”
  他原本轻松的语气变得愤怒了,尽管他还没有亲自站在这具尸体旁边,没有亲眼看见死者的惨状。萨克斯没心思听他的评论,继续现场的调查工作。她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处理,以便移交给法医。她还收集了受害者的财物、指纹和脚印静电图谱,用粘性滚筒吸附了作案痕迹——这种工具类似于用来在衣服上去除宠物毛的刷子。
  因为作案用的铁杠很沉,所以罪犯很有可能是开车来这里的,但是周围却没有车胎的痕迹。巷子中间撒满了防止路面结冰的矿盐,从而也防止了物体与鹅卵石路面的直接接触。
  接着,她斜视了一下侧面,然后说:“莱姆,这里有些不对劲。就在尸体附近的地面上,大约在三英尺半径的范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觉得那是什么?”
  萨克斯弯下身来,用放大镜仔细检查地上类似沙子的东西。她向莱姆作了报告。
  “是不是用来防结冰的?”
  “不是的。只有尸体身边有沙子。巷子里其他地方都没有。现在公路上都是用盐来进行雪天和结冰的路面处理。”她又往回走了几步。“不过只有少许不易觉察的残留物。就像是……对了,莱姆,凶手一定清扫过现场。用的是笤帚。”
  “清扫过了吗?”
  “我能发现笤帚枝的痕迹。好像他曾在现场散落了些许沙子,然后又清扫了一遍……不过,或许他并没有这样做。码头上的第一处现场并没有发现沙子和清扫的痕迹。”
  “受害者身上和铁杠上有没有沙子?”
  “我不知道……等一下,有的。”
  “那么他是在杀人之后撒的沙子,”莱姆说,“这可能是用来遮蔽痕迹的。”
  精心准备的罪犯有时会使用一种粉末状或颗粒状的材料——沙子、猫粪土,甚至是随手抓的一把面粉——在行凶后撒在地面上。然后,凶手再把这些东西清扫起来或用吸尘器吸走,这样就可以消除大部分的颗粒状痕迹。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莱姆问。
  萨克斯盯着尸体看了一会,然后又注视着巷子里的鹅卵石路面。
  我就是他……
  那我为什么要扫地呢?
  罪犯经常会扫去指纹,拿走明显的证据,但很少会大费周折去使用遮蔽痕迹的东西。她闭上眼睛,苦思冥想,想象着自己就站在这个垂死的年轻人身边,看他挣扎着拽住铁杠,不让它压断自己的喉咙。
  “也许他将什么东西泼洒在地上了。”
  但莱姆说:“这不太可能。他不会那么疏忽。”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继续思考着:我非常谨慎,这不容置疑。不过我为什么要扫地呢?
  我就是他……
  “为什么呢?”莱姆轻声问。
  “他——”
  “不是他,”犯罪学家纠正了她的思路,“你就是他,萨克斯。你得记住这一点。”
  “我是一位完美主义者。我要抹掉尽可能多的证据。”
  “没错。不过,虽然扫地能给你带来好处,”莱姆说,“你也要付出代价,那就是在现场停留更长的时间。我想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萨克斯更加费力地想着,感觉自己举起了铁杠,将绳子放在受害者的手中,注视着他痛苦挣扎的表情,他那向外凸出的眼球。我把时钟放在他的头边。嘀嗒、嘀嗒……我看着他渐渐死去。
  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将现场清扫干净……
  “想一想,萨克斯。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就是他……
  有了:“莱姆,罪犯会这样想:我一定会回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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