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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
作者:(美国)杰弗里·迪弗
在她看来,纽约的街道都是一个样——时而是黝黑的峡谷,时而是灰色夹杂着深棕色的建筑,其间点缀着闪烁的霓虹灯、自动取款机、沙拉吧、九点九五美元服务一次的美甲商店。这与蒙特里半岛的反差太大了,那里松树碧绿,橡树挺拔,桉叶飘香,还有点缀着鲜活的地表植物的沙地。这辆怪味扑鼻的雪佛兰出租车开得很慢。丹斯所居住的小镇叫做太平洋之林,曾是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小村庄,位于旧金山以南一百二十英里的地方。人口只有一万八千人,小镇安逸地坐落于时尚之都卡梅尔与忙碌都市蒙特里之间。美国作家斯坦贝克的小说《罐头厂街》使小镇名声大振,但是它的规模仍然很小,在纽约坐出租车行驶八个街区的时间就足够把太平洋之林走个遍了。
纽约充斥着黑暗、拥挤和狂乱……不过丹斯仍然深爱着这座城市。(毕竟,她痴迷于对人的研究,而且她从没见过一座城市竟然能出现这么多人。)丹斯在想,要是孩子们来到这里,会有什么反应呢?
毫无疑问,丹斯知道女儿麦琪会喜欢这里的。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一个十岁大的女孩,甩着一根长辫子,站在时代广场的中央,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告示牌、路人、小贩子、车流、百老汇的剧院。她一定会着迷的。
儿子韦斯呢?他会有不同的反应。他今年十二岁了,父亲车祸去世后,他一直情绪很低落。但是他的幽默感和自信心似乎最终得到了恢复。终于——几个月前——丹斯能够放心地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里,以便腾出空来前往墨西哥处理绑架犯的引渡事宜。自从比尔去世后,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办案。在她那次出差期间,儿子似乎过得还不错,所以她又安排了这次来纽约讲授研讨课。纽约警察局和州警察局早在一年前就开始请她来上课了。
这个清瘦而英俊的男孩长着一头鬈发,有着和丹斯一样的绿眼睛。有时他仍会变得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甚至充满愤怒。
在这些情绪中,有些属于男性青春期的典型表现,有些则是年少丧父所导致的长期压抑。丹斯的心理辅导医生曾解释过,说这是很典型的行为表现。不过丹斯仍觉得儿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之后才能接受纽约的喧嚣。虽然让韦斯来纽约可以帮他更好地成长,但她不会操之过急的。等她回到家里,她会问韦斯是否愿意来纽约。丹斯无法理解有些家长的观点,他们认为只有通过某种神奇的咒语才能发现子女的想法。其实,父母要做的,只是去询问一下孩子们的想法。
好的,丹斯就这么决定了,如果韦斯觉得舒服,她明年圣诞节前就带他们兄妹俩来纽约。丹斯曾是在波士顿长大的女孩,因此她对加州中部沿海地区的最大反感就是那里缺乏季节感。天气确实很舒适——但是真正到了圣诞节,人们还是希望能在呼吸和张嘴时感受到冬天的寒意,体会风雪的美景,注视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木头,欣赏玻璃上蛛网般的冰花。
手机的来电音乐突然响起,将丹斯从遐想中惊醒。她经常更换手机的铃声——这是孩子们跟她开的玩笑(不过他们得遵守一条最重要的原则——永远不要把警察妈妈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丹斯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嗯。有意思。接还是不接呢?
凯瑟琳·丹斯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冲动,按下了接听键。
[下午3:42]
第十章
大个子警探一边开车,一边烦躁地揉着肚子,然后又扯了一下衣领。
隆恩·塞利托开着一辆没有警察标记的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车。凯瑟琳·丹斯领会了他刚才这种身体语言的含义——她在加州开的也是这款警用车辆——车子急速穿过纽约的街道,顶灯闪烁着,但是没有拉警报。
刚才她在出租车里接听的电话就是塞利托打来的,让她再帮他们办一次案。“我知道你要赶飞机,也知道你得回家,但是……”
他解释说,他们发现了一家可能出售过犯罪现场留下的时钟的商店,希望她能询问一下店主。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仍有可能这个店主就是钟表匠本人。调查组希望得到她关于此人的判断。
丹斯答应这个请求之前先短暂权衡了一下。暗地里,她曾因为过早离开林肯·莱姆的房子而后悔;就算不是她自己调查的案子,她也不喜欢撇下未结的案子就离开。于是她让出租车掉头,返回莱姆家,隆恩·塞利托正在那里等着她。
这会儿他们又出发了,坐在塞利托的车里。丹斯问:“是你出主意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塞利托问。
“这不是林肯的主意。他不清楚我能帮上什么忙。”
塞利托犹豫了一秒钟,但丹斯已经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信号。塞利托说:“你在询问那个证人的时候干得不错。就是那个科布。”
丹斯微笑着说:“我知道我干得不错。但是他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塞利托又停顿了一下。“他更喜欢物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警探笑了一声。他按响警报器,加速冲过了一个红灯。
塞利托开车的时候,丹斯一直观察着他,注意到他的双手和眼睛,还仔细听他的声音。接着她就开始了表意学评价:塞利托真的一心想将钟表匠抓捕归案,而且他办公桌上的其他案件毫无疑问已经像蒸汽一样毫无价值。另外,她还注意到他昨天听课时的情景,当时他很顽固,也很机灵,为了理解一个问题,或者为了学会一种审讯技巧,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不在乎;如果有人变得不耐烦,那么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他精力充沛,令人紧张,但又不同于艾米莉亚·萨克斯,因为后者会伤人。他会习惯性地抱怨,但从本质来说,他是一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
丹斯经常不自觉地对他人进行分析。一个姿势、一个眼神、一句无意的话,这些都成为她的神奇拼图中的一块图案,而整个拼图其实就是人本身。她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停止这种分析行为——外出喝意大利皮诺葡萄酒或美国金黄啤酒,却还要为一起喝酒的朋友作表意学分析,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儿(对朋友们而言,这样做更没有意思)。但有时她的想法会从脑海里漫溢出来;凯瑟琳·丹斯的为人决定了她会有这样的习惯。
痴迷于人类的世界……
“你成家了吗?”塞利托问。
“是的,有两个孩子。”
“你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寡妇。”因为丹斯的工作就是分析不同语气产生的不同效果,所以她故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讲这番话,既有些随意,又有些悲伤,对方会觉得说话人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但如果对方是女性,则会抓住她的胳膊,表现出同情,劝她多说几句;塞利托则做出了男性常有的反应:低低地说了一句真诚却不自在的“真遗憾”,然后就转移了话题。他开始谈论起他们关于这起案子所找到的最新的证据,还有一些线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线索。他很喜欢开玩笑,语气也很生硬。
啊,比尔……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家伙的。丹斯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警探了。
他告诉丹斯,这家商店可能就是那些时钟的来源。“我是说,我们认为霍勒斯坦不会是罪犯。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干系。你知道的,这次行动有可能很危险。”
丹斯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我可没有武器。”
美国有非常严格的法律来约束警察跨辖区携带枪支,大多数警员都不能将武器从自己的所在州带至其他的州。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除了在射击场上,丹斯从未开过她的格洛克手枪,而且她希望自己在退休聚会上仍能保持这样的纪录。
“我会紧跟着你的。”塞利托宽慰她说。
霍勒斯坦钟表店位于一条萧条街区的中段,紧挨着一些批发商店和仓库。丹斯扫视了一下这个地方。大楼正面满是退了色的油漆,污迹斑斑,但是透过霍勒斯坦商店的橱窗,隔着里面粗大的钢筋防盗条,丹斯仍能看见店里陈列的精美钟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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