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第二天,当紫檀木镂刻烫金的“光复茶楼”牌匾刚刚挂上去固定好的时候,齐立言的手机响了,是齐立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哭着说:“老三,你快过来,爸不行了!”
齐立言赶到荷叶街的时候,老屋里传来了错综复杂的哭声,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在老爷子昏暗的房间宣布:“心脏病突发引起心肌梗死,时间太长了,没必要送医院了!”
齐立言看着像是睡着了的老爷子,面色安详无怨无悔的样子,突然他跪倒在老爷子床前,抓着老爷子僵硬而冰冷的手,大放悲声:“爸,爸,你醒醒,老三来了!”
老爷子自从知道齐立言将“天德”改成“光复”后,就一直没说过话,他以沉默的方式表示自己活着的意义已经终结。齐立言光复茶楼挂牌这天早上,老爷子目光一直朝着天德酒楼的方向,小马问他要不要吃早饭,老爷子还是不说话,等到起床后的齐立功从后屋赶到老爷子床前时,齐修仁老先生瞳孔里先是放射出一束惊诧的目光,然后头向天德酒楼相反的方向一歪,人就过去了。齐修仁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遗言,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没必要再说了。
红白喜事是不能同时进行的,隆重办完了老爷子的丧事,第二天就是十二月二十八号了,为了表示对老爷子辞世的哀悼,齐立言放弃了举行光复餐饮集团的挂牌仪式和南市光复大酒楼的开业庆典,酒楼在悄无声息中试营业,挂牌等老爷子七七过后再定日子。
南市光复大酒楼试营业的这天晚上,齐立言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张慧婷已经在电磁灶上为他炖好一碗红枣桂圆汤,他刚坐下来,手机响了,张慧婷拿过手机一接听,脸色变了,是王韵玲打来的,王韵玲在电话里只听了“喂”的一声就知道是张慧婷,张慧婷将电话交给齐立言,齐立言一听是王韵玲,激动而又有些恼怒:“韵玲,你在哪里,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我的儿子还在你肚里。”电话里的王韵玲声音凄惶而伤感地说:“我打电话是告诉你,我已经做完了流产手术。还是张慧婷说得对,你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我给你打了这么多年的工,你一分钱都不给我,就连你欠我的八千块钱都不愿还给我,与其把我们母子都饿死,我只能自私地先保住自己这条命了。”齐立言刚想说不是我不给你钱,我是要你回来,我需要你。可他话还没说出口,王韵玲的电话已经挂断了。齐立言像是一个被摔碎了的茶杯,颓然地瘫倒在床上,泪水滚滚而下:“凭什么把我的儿子打掉了,我哪辈子造的孽,得了这么个报应呀!爸,我冤呀!”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齐立言又经历了一次丧子之痛,齐立言一时有些撑不住了。
张慧婷用纸巾擦去了齐立言的泪水,然后轻轻地捶着齐立言的肩,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于是她不失时机地说:“立言,你要是不嫌弃我,我想跟你复婚。”
倒在床上的齐立言呆呆地望着张慧婷,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等到我这部小说写完的时候,已是二〇〇八年元旦了,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这几年里究竟做了什么,又有了些什么变化,有必要在最后做一个交待。
齐立言的光复餐饮集团成立后,其品牌战略并没有出现惊心动魄的飞跃,餐饮超市模式的光复大酒楼目前在柳阳还是几年前的两家,光复餐饮连柳阳都没冲出去,更不会冲向全国和世界了。两家酒楼生意已经没有以前火爆了,当然也没亏损,至于为什么没有持续红火,齐立言想了好几年,也没想清楚。二〇〇七年底一位上海来的投资策划顾问公司的首席分析师在柳阳讲课时举到了光复品牌的例子,他说光复当初的餐饮超市只是一个新鲜的概念,其实际意义并不大,新鲜感一过,概念就失效了,过于庞大的酒楼使酒楼像一个集市和农贸市场,其实吃饭更需要安静和优雅的氛围。这场讲座齐立言并没有听到,后来听到这个观点后,他关起门来睡了三天,起床后他是什么想法,不得而知。
光复速冻食品公司的产品由于缺少技术壁垒的难度再加上同类企业上得太多,一直处于略有盈利的状况。目前齐立言光复集团效益最好的企业居然是茶楼,听风、望月、品茗、怀旧,找到城市现代生活中的一个缺口,所以茶楼的生意一直火爆。
王韵玲离开齐立言后没有回到乡下,而是到了上海浦东的一家酒楼打工,后来做到了部门经理,如今在浦东开了一家维扬风味的小酒馆,去年她与店里的一位湖南乡下来打工的小伙子结了婚,小伙子很帅也很勤快,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心眼好,他接受了王韵玲的儿子并视如己出。王韵玲的这个儿子已经五岁,按时间推算就是齐立言朝思暮想的儿子,如果这一判断成立的话,那就是说当年王韵玲并没有做人工流产,我们完全可以推测,那天夜里当身无分文的王韵玲打电话来跟齐立言要工资的时候听到了张慧婷的声音,她是一气之下才说出了流产的话。
张慧婷由于被齐立言拒绝了复婚的请求,她于第二年春天离开了光复酒楼和齐立言,后来匆匆地嫁给了柳阳农学院一位妻子病故了的大学老师,自己也调到了学校食堂做了一名卖饭菜票的会计,日子不富裕,却很安静和踏实,张慧婷觉得很幸福。小慧每年放假回来的时候,她会跟小慧一起到齐立言那里吃饭,两人的关系完全就像是当年车间里的相处平常的两个老同事。
齐立功并没有到光复茶楼出任副经理,老爷子去世后,他只身一人闯荡深圳,一年后赵莲英也去了深圳,柳阳有出差到深圳的人回来说,他们在深圳的一个渔档里看到了正在卖鱼的齐立功,那位到齐立功天德酒楼吃过饭的推销员叫了一声“齐总”,卖鱼的汉子愣了一下,说:“你认错人了!”不过,那口音倒像是柳阳一带的,是真是假就难以考证了。
快船帮老大耿爷是前年被执行枪决的,虽说这些年他还比较本分,但多年前有过命案,政府从重从严打击黑恶势力的战役打响后,耿爷终于进网了,他是先游街后被拉到刑场枪决的,他的书法和他的生命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同时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王千在“双规”两年后因受贿数额特别巨大情节极为恶劣而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领导干部的死刑现在优惠多了,他是在山东被注射针剂而毙命的,执行死刑有点类似于强迫睡觉,有点不愉快,但不痛苦。王千骨灰送回柳阳时,齐立言还去他父母家里看望过一次,他对着有罪的王千的骨灰盒鞠了三个躬。
雪梅告倒王千后,去了北京,后来听说跟一个台湾特务同居在一起,被国家安全部抓了起来,经审查她并无特务行为,就放了出来,从此下落不明。
胡一树在深圳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而柳晓霞则在天德酒楼倒闭后,自己网罗了一批身怀绝技的杂耍人才,成立了“湖岸杂技团”,这个草台班子长年在乡下演出,很少在柳阳能看到她。
光复大酒楼川菜大厨陈全被四川来的老婆追踪到柳阳,当天就被揪上火车押送回老家去了,小玉没走,现在她跟齐立言半公开地同居着。齐立言跟小玉过得很开心,她长得漂亮,人又活跃,给她买一串羊肉串就能蹦跳得老高,活得没心没肺的。她跟齐立言在一起,从来不提结婚的事,她只对齐立言的房间和床铺感兴趣,而对齐立言的钱财和事业都不感兴趣,至于将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这年头,毫无章法。
二〇〇七年八月二日初稿
二〇〇八年八月二日改定
责任编辑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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