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齐立言确认了齐立功转行房地产项目后,却又表现出了少有的关心:“大哥,房地产项目的水太深,你可得当心,钱辉搞房地产把南京的一幢大楼砌歪了,楼炸掉了,公司破产,人也逃跑了。我觉得,你还是把酒楼好好经营经营,这是祖传的家业,天德招牌在你手里,你上要对得起祖宗,下要对得起子孙,是不是?”
齐立功觉得这话关心里还施加着某种压力在里面,好像他转投房地产项目就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了,而且是对齐家的老字号招牌极不负责任,这分明是说齐立功独霸天德老字号,却无能让它发光发热。齐立功对齐立言这番绵里藏针的心思一清二楚,于是说:“你放心好了,我房地产做成了,天德就不会垮掉,到时候,酒楼就是亏损,我也会把天德经营下去的,说不定哪一天天德酒楼就是天德房地产公司的食堂和业务接待餐厅,建一个五星级的天德宾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谁会想到过我这个当年在街头摆馄饨摊的小个体户也能掌管这么一个酒楼,也能投资房地产呢。”
齐立功的这通豪言壮语在齐立言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吹一个色彩鲜艳的气球,吹得越大,炸裂粉碎的声音越响,在自己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显然是底气不足才这么痴人说梦一般地乱说,他懒得跟齐立功再说什么,于是站起身夹起皮包,笑了笑说:“大哥,我到现在还没买房子,等你的房地产项目建成开盘了,第一套房子我订了。”
齐立言走后,齐立功将办公桌边的一个纸篓子一脚踢了个底朝天,他感到齐立言的笑里带着蔑视和嘲弄,这让他如芒在背。窗外的秋光不动声色,湖面上波澜不惊,这个秋天有许多只秋后的蚂蚱在田野里备受煎熬。
这个星期天小慧没有回荷叶街爷爷那里,她跟张慧婷一早来到了宏盛广场的烟酒商店。小慧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去年秋天齐立言花了六千块赞助费,小慧顺利地进入了市重点小学南湖小学读书。小慧长高了,也长漂亮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扑闪着烂漫的童真,简直就像是张慧婷的翻版。张慧婷牵着小慧的手穿过广场中心的喷泉和花坛,没几分钟就到了光复大酒楼的门前。上午九点多钟,王韵玲刚刚给员工开完了早会,见张慧婷和小慧进来了,她想避开,可张慧婷叫住了她:“韵玲,立言在不在办公室?”王韵玲停下脚步,心里很不自在,可脸上却无事一样地打着招呼:“噢,是表姐呀,小慧也来了。”小慧叫了一声:“阿姨好!”王韵玲抚摸着小慧的羊角辫对张慧婷说:“立言好像不在办公室,我也不太清楚。”张慧婷一边从坤包里摸出手机,一边说:“小慧想她爸爸,我带她过来看看。”拨通了电话,张慧婷声音和表情都很有些夸张地说:“韵玲说你不在,原来你在办公室呀。你下来吧,我们去给小慧买一张单人床。对,我自己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两百八一个月。你要付钱当然好了,反正你女儿每个星期都要去住的。好,我等你!”王韵玲看着张慧婷亲昵的样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的醋意汹涌澎湃。
齐立言走出电梯后,小慧像一只小兔子一样扑过去,齐立言抱起小慧,亲着她的脸问:“闺女,今天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吃个够。”小慧不提吃什么,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阿姨骗人,她说你不在。我都想死你了。”
张慧婷从齐立言怀里抱下小慧:“自己下来走,你爸工作很累,你都这么大了,不用抱了。”
王韵玲很落寞地看着齐立言和张慧婷一人牵着小慧的一只手走出了酒楼,那种亲密和谐的样子像是他们从来就没有离过婚,自己倒像是一个第三者被扔在空旷的大厅里,无比孤独,她的鼻子酸酸的,想哭。
张慧婷自从搬出湖光大厦十六楼后,她感觉到自己轻松多了,离齐立言也近多了,所以跟齐立言说话时也就不再拘谨和生分了。最近他们经常通电话,张慧婷说她跟孙玉甫是没有结果的,也不想过这种没有名分不明不白的生活,齐立言在电话里对她说,孙玉甫本来就是一个骗子,你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我很高兴。张慧婷说自己之所以能搬出去得感谢齐立言一年三百多万的烟酒批发量,这笔业务让她在工资之外,净得提成三万多块:“真的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情有义,我当初的眼光一点都没错。”齐立言心想你后来的眼光还是错了,他没接这句话,只是绕开她的主题说:“你是我女儿的母亲,帮你就等于帮我女儿,不必太客气。”这话很实在,实在得有些冷漠,这让张慧婷很失落。但齐立言对她的关心和友善让张慧婷心存了许多幻想,自母亲生日那天以来,张慧婷坚决不让孙玉甫碰她,孙玉甫有些恼火,张慧婷说:“你把离婚证书拿来,我就让你上床。”孙玉甫强词夺理地说:“这是我的床。”张慧婷说:“那我走好了!”于是张慧婷就搬走了。
坐在齐立言的车里,张慧婷陶醉在一首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声中,心里漾满了丝丝入扣的幸福,一家三口团圆在狭小而温馨的空间里,距离是如此的近,这是一种家的感觉。只是这感觉太短暂、太虚幻,那本绿色封皮的离婚证书以法律的名义将他们否定在这个空间里。张慧婷心里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感动,车轮声正在辗过她复杂的心情。齐立言问张慧婷:“去哪里买床?”张慧婷说:“不买了,小慧就跟我睡。我们带女儿去转转吧,听说东湖那一片芦苇荡被开发出来了,那里有野餐、栈道、小木屋,中午就在那里吃烧烤,好不好?”小慧嚷着:“爸爸,我要去!”齐立言说:“好,带你们去吃烧烤!”张慧婷问齐立言:“你要不要给韵玲打个电话请假?”齐立言说:“不用了。”但他不解释为什么不用,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因为在同一个车里而完全消失。
齐立言是下午三点多钟赶回酒楼的,这时酒楼里已经空了,王韵玲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生闷气,中午她都没吃饭,见齐立言进来了,她一句话没说,齐立言将一包在芦苇荡买回来的菱角递给王韵玲:“刚出锅的,很香,我是专门为你买的。”王韵玲连看都不看,眼睛盯住墙上的一幅《秋风芦苇》的国画,国画上的浩瀚的芦苇荡里暗藏着看不见的玄机,所以她冷冷的声音像是从脑袋后面发出来的:“芦苇荡是偷情野合的最好去处。”齐立言笑了起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王韵玲以固定的姿势和语调说:“你不觉得你已经是大款了吗?”齐立言有些沉不住气了:“我总认为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可你这段日子越来越不近情理了,我女儿难道都不让我见吗?”王韵玲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份晚报又重重地掼到桌上说:“张慧婷是你女儿吗?”
王千给齐立言打电话说:“市政协程涵主席找到我,要我给你大哥齐立功贷两百万开发房地产。房地产利润高,风险也大,而且他的合作伙伴还是广东的,具体情况摸不准,齐立功毕竟不是贷款开酒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答应了一百万,把你准备还的那一百万贷款转给你大哥,对你我是信任的。”齐立言抓着话筒,像抓着一只烫手山芋,扔掉也不是,拿着也不是,迟疑了一会,齐立言说:“王行长,我不把钱交到你手里,心里就不踏实,压力太大。万一他做砸了,这一百万算我的,还是算我大哥的呢?王行长,小弟我混到今天不容易呀,万一有个闪失,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齐立言明确表示了不愿将自己的一百万转借给大哥齐立功。
王千听懂了齐立言的意思,于是就说:“要不这样吧,我让你大哥来办贷款手续,你做个担保怎么样?”齐立言说:“王行长,我自己的贷款都没还清,拿什么做担保呢?”王千说:“拿你这个人做担保,我相信你,所以你只要签个字就行了。”齐立言说:“我大哥拿天德酒楼做担保不就行了。”王千说:“你该不会跟你大哥有什么过节吧?”齐立言说:“没有,没有。只是我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
第二天,齐立功主动来到光复大酒楼找齐立言,齐立功在走到齐立言办公室门口时,突然犹豫了起来,他站在门外抽了一支烟,还是鼓足勇气敲响了那扇沉重而傲慢的木门。齐立功进门时刹那间有一种乞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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