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齐立功对王韵玲说:“东西让他拉走,你把老三付的钱都还给他。”
  收银台的小袁赶紧将今天付的四百三十块钱拿过来塞给齐立言,齐立言推开小袁的手说:“花钱买东西,天经地义,我不要。”他又转头对王韵玲说:“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王韵玲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齐立言跳上小货车就对驾驶员说:“回三里井!”
  小货车绝尘而去,小袁对着车屁股喊着:“还有两箱空酒瓶没搬呢!”
  一堆人站在太阳下发愣,齐立功对王韵玲说:“我这个兄弟脑子少一根筋,你怎么能同意他来收破烂呢?”
  王韵玲没说话,她的目光注视着一望无际的柳阳湖,湖面上反射着太阳强烈的光焰,如同飘着一层白晃晃的火焰,像是有人在湖面上泼上了汽油。
  
  穷人和富人的区别在于,穷人家烧开水的铝壶底坏了,就一次又一次地换底,一直换到底部跟壶盖快要连成一片,为的是省个三五块钱;富人家大半新的洗衣机电线短路冒出了一星火花,富人就将洗衣机当破烂卖了,重换一台新的,他们的性命安全比钱重要得多。所以齐立言在临湖别墅、望湖山庄、水天一色公寓等富人区收购了大量的花不了几个钱修一下就能用的洗衣机、彩电、冰箱、空调、微波炉、电磁灶,还有餐桌、椅子、沙发等家具,这些不是破烂的破烂一拉回三里井就被城郊结合部做二手家电家具生意的商贩买走,他们都是一些家电修理工和木匠之类的人,买回去后换一些小零件修好,再喷上新鲜的油漆,卖到乡下和边远的小镇,这些二道贩子无不把齐立言当做他们的财神爷,有的二道贩子早早地守在三里井街头抢先一步堵住齐立言,半路上就将旧家电截走了,呆在出租屋里守株待兔的二道贩子在跟二子喝茶抽烟聊天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坐失良机。几个二道贩子为此闹得要动刀子。
  李山成口袋里揣着一包好烟,晚上蹑手蹑脚地钻进齐立言的出租屋,要请他喝酒,还说喝完酒请他玩小姐,齐立言对坐过牢的李山成说自家弟兄不必这么客气,李山成压低声音说:“三哥,看得出来,真人不露相,你才是道上高人,我跟你混怎么样?我进去过好几回了,再被弄进去,那是要从严从重的。我们两个人合伙,胆子大些,也好有个照应,你放风,干活由我来。”
  李山成把齐立言的旧家电看成是偷来的,所以想投靠他。齐立言听完后笑了起来,他用一把砍刀将一个西瓜剁成两半,捧了一半递给他:“你想哪儿去了,在挣钱和坐牢之间做选择题的话,我宁愿身无分文去要饭,也不愿腰缠万贯去坐牢。”
  李山成没接西瓜,他有些生气地说:“三哥,你是不想带我,怕我给你惹麻烦。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不信你等着瞧,三里井收破烂你是老大,老二肯定是我。”
  齐立言有些不放心地问:“你最近卖过来的铜线、铝材、电机来路不会有问题吧?”
  李山成起身要走,他对着齐立言狐疑的表情说:“你的彩电、空调、冰箱都没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你跟二子说说,不要压我的价太狠了。”二子不在,回荷叶街了,显然李山成对齐立言和二子都有些怨言。
  李山成走出门外后,又转身回来捧起桌上的半边西瓜:“我带走了,这他妈的鬼天气太热了。”
  
  城市的灯红酒绿唤醒了人们利欲熏心的欲望,被欲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们过着漏洞百出的日子,他们失眠、眩晕、健忘、烦躁,无法安宁,无法条理清晰地生活。所以,三里井收破烂的经常在收来的破棉絮里能抖出一个存折或暗藏的几百块钱私房钱,还有从废纸堆里发现了身份证、残疾人证、离婚证、荣誉证书,王根草一次还收到过被当做废品卖了的二十多斤情书,情书的主人后来花了五百块钱将其赎了回去。齐立言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他收来的破烂虽说回来后也反复整理,可从没整理出意外之财,惊人之喜。这与他长期在富人区收破烂有关,富人的脑袋像是计算机程序一样严谨而有秩序,一般不会把金银首饰、钞票、存折、合同、告密信、情书乱扔的,好在他也没想过以此大发横财。
  不过夏天的天气还是很容易让人脑袋短路,错误和失误在这墙壁都出汗的天气里出现一点都不奇怪。这是一个家家户户都在睡午觉的时间,水天一色公寓门口保安也趴在值班室的一台拼命旋转的吊扇下睡着了,齐立言想跟保安打一声招呼进去转一下就走,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身边,对汽车比对老婆还要熟悉的齐立言一看这车身的侧面就知道是“本田”轿车。“本田”上跳下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一把折叠纸扇,他将纸扇指向齐立言:“收破烂的,跟我进来一趟,把家里几件没用的东西搬走。”
  齐立言跟着黑色“本田”在一幢青瓦红墙的连体别墅前停了下来,他尾随着中年男人上了二楼,门一开,听到了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唱扬剧《凤还巢》:“夜深沉小女子孤枕无眠,恨苍天,夺我情郎戍守天边。”声音委婉凄切而又缠绵,齐立言很排斥这种声音,这让他想起从剧团退下来的前岳母,岳母要是知道他现在在扬剧的唱腔里收破烂,肯定会表扬张慧婷跟他离婚就像党中央粉碎“四人帮”一样是英明抉择。
  齐立言脱了鞋进入客厅,穿过坚硬的紫红色木地板,在中年男人折叠纸扇的指挥下,齐立言在楼梯转角下的杂物柜里搬出了一个装在旧纸箱里的电烤箱,还有一台老式的“飞歌”音响,中年男人问齐立言给多少钱,齐立言说:“电烤箱二十块钱,音响六十块钱。”
  中年男人扬起手中的纸扇很不满地说:“这些东西都是好的,只不过是用不着罢了,你给的也太少了。”
  齐立言说:“都是这个价,你看你这个家里这么高档豪华,楼房还是复式的,跟我们收破烂的计较什么呢?我们是混穷的,[胡]一口饭吃跟要饭的也差不多。”
  唱扬剧的女主人将没唱完的唱腔停了下来,又白又细的手很不老实地在中年男人的胳膊上捏了一把,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所以跟与她年龄并不相称的男主人说话的时候就有些撒娇的味道:“我看到这些东西就像看到阴魂不散的样子,心里发怵,你又不缺钱,卖给他得了,好不好?”
  听口气好像不是一家人,齐立言心里又冒出了傍大款之类令他反胃的判断,好在男主人在年轻漂亮女人的温柔撒娇下很爽快地说:“好吧,就这样了,搬走吧!”
  齐立言楼上楼下跑了三趟,才将这些“破烂”搬走,最后付了钱临走时,中年男人有些好奇地问了齐立言一句:“看你说话做事的神态,不像一个收破烂的。”
  齐立言汗流满面地开了一句玩笑:“像做小偷的?”
  中年男人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你像个修无线电的。”
  
  回到三里井时,二子正倒在屋里睡觉,一台废物利用的电风扇将屋内废铜烂铁的气味和西瓜皮的馊味反复搅拌着,齐立言喝了桌上一茶缸子凉水后,坐在外面的一间屋里开始整理今天收来的破烂。
  电烤箱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在边框接缝处,已生出斑斑锈迹,他接上电源一试,里面发出呜呜的转动声,果然是好的,只是穷人家里一般都不用电烤箱,一千六百瓦,太费电,他准备五十块钱卖给那些二道贩子。一套老式音响由两个一米高的竖式低音音箱和一套功放组成,新的要值一千多块,要是能用,肯定狠赚了一笔,出手价最起码得在三百块以上,可接通电源,见功放绿灯乱闪,音箱里却无声无息,他觉得可能是音箱里的电线老化断掉了,或者是接口松掉了,于是他摸过一把螺丝刀,打开音箱后盖,第一个音箱里面的电线完好,接口也没松,齐立言担心这玩艺可能是喇叭坏了,要是那样的话,根本就卖不上价了。于是他就打开了第二只音箱的后盖,最后一个螺丝还没有完全卸下,音箱后盖板自动分裂开来了,随着后盖板倒下的还有几捆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像是几块砖头,齐立言纳闷主人为什么把砖头放在这里面,担心音箱站不稳吗?毫无必要。
  齐立言好奇地撕开一块砖头外面的旧报纸,他脑袋一下子懵了,里面是一捆捆的百元钞票,这些钞票被橡皮筋牢牢地捆死,而且不见天日已有多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再撕开另个几块包着的旧报纸,里面也是钱,齐立言吓得赶紧站起来将门关上,然后拴死,开了灯坐在闷热的屋里数钱,每捆一万元,共八捆八万块钱,齐立言全身汗如雨下,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坐在那里愣了好半天,他将钱装进收破烂用的塑料编织袋里,然后看里屋的二子还在打鼾,就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又将脑袋伸到街面上看了看,街面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那条丧家之犬蹲在泡桐树下拖着舌头喘气,它的身边有两只鸡在地上觅食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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