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二子看着齐立言并无大碍,就把一百块钱塞给齐立言:“今天你就不要再搓背了,让纪老六他们多干点,四哥说这是给你的营养费。”
齐立言没接钱,问:“四哥是谁?”
二子说:“就是打你的那个家伙,柳阳‘快船帮’的老四何斌,下手狠着呢,他们刚刚把‘黑虎队’灭了,现在坐上柳阳道上的第一把交椅了。”
一些没洗完的又进了里面的池子里继续洗,洗完的在休息室的躺椅上众说纷纭地发表着对这件事的看法,大多数人一致认为二子是真勇敢。
二子摸着自己的光头,接受并总结着众人的表扬:“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像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扒光了衣服也扒不出几文钱来,命也没那么金贵,认定一条死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要一壶开水扣下去,不敢说把快船帮老四烫个半身不遂,把他脑袋烫成花卷是不成问题的。”
齐立言拿了一百块钱,穿好衣服走出了荷叶浴池,冷风一吹,脑袋里像装有一个氧气瓶,神清气爽,这寒冷的空气跟澡堂子里相比,简单一个是天堂,一个是人间地狱,挨了一拳一脚的齐立言并没有太多的委屈,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在屈辱和耻辱中熬过来的,这比孙玉甫撬走了自己老婆要轻得多,而且这一拳一脚各值五十块钱。
屋外的巷子里有零星的自行车铃声从门前划过,像是撒了一路铜钱。
9
齐立功下午开着车去郊外开发区的天德速冻食品厂,他叫王韵玲跟他一起去,说是最近送来的水饺经常起锅后开裂,装碗后品相和口感都不好,面条的碱也有些偏多,汤发黄,得赶紧协调解决一下。柳晓霞见齐立功和王韵玲双双出门,就说一起去,齐立功拉下脸说:“我们去谈采购部的工作,你去干什么?哪个叫季红梅站在门口迎宾怕冷就不停地在搓手,成何体统!你作为大堂经理不管不问,再这样就把她开掉算了!”柳晓霞当着王韵玲的面说:“开什么开,陪你睡几晚,当个部门经理都是难得的人才。”
齐立功没有理睬柳晓霞,脚踩油门,一溜烟钻了出去。
到了厂里,王韵玲去车间解决具体问题,齐立功跟齐立德坐在四面漏风的办公室里说起了老三去澡堂子搓背的事,齐立德皱着眉头,他反复地搓手,手上的面粉在他的搓拭下纷纷扬扬地飘浮在空气中,沉默片刻,齐立德说:“老爷子虽没明说,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让老三跟我们干,要么干脆让他到我这里来跑供销。”
齐立功的脸上笼罩着破碎的烟雾,面部表情四分五裂,他说:“我也不是不想让他到酒楼上班,在外面还到处招工呢,自家兄弟还有什么话说。关键是他不务正业,眼高手低,服务性行业就是伺候人的,他整天扛着脑袋,一副落难秀才的样子,又哪会愿意伺候人呢,我都跟泰昌模具公司高老板讲好了,让他去当车间主任,专业又对口,可他嫌人家公司太小,差点跟我摔酒杯。”
齐立德说:“要不我们一起找老三谈谈,到澡堂子搓背究竟是图学手艺,还是图挣钱,搓背就是搓到国际水平,也成不了大气候呀!”
齐立功自以为是地揭穿真相:“老三造车失败了,老婆离婚了,所以干脆就来个破罐子破摔,你老大老二不是企业家吗,老三是澡堂子的搓背工,好像是我们两个哥哥没心没肺,不带老三致富,他这是故意在出我们洋相,丢我们老齐家的脸,这事不跟老爷子讲清楚,他会怪罪我们的,我想赶在老爷子找我们开会之前,今天晚上就去找老爷子,不然我们会不明不白地背上黑锅。老三何去何从让老爷子做主。”
齐立言被胳膊上刺着毒蛇的老四放倒在澡堂子的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先是感到胸闷,然后就觉得胸部的肋骨像是被拆散了架一样生疼,弯腰刷牙的时候,牙龈还出了血。齐立言洗漱好出门后,在早点铺子上喝了一碗豆腐脑,咽了一块烧饼,然后找到二子说伤得不轻想休息两天,二子看齐立言死死地捂住胸口像是捂住怀里来之不易的一笔巨款一样,二子抄起正在剁骨头的斧头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快船帮’老大去,让他们赔钱。”
齐立言目光停在那把从没剁过人的斧头上说:“算了,早知道是‘快船帮’的人,我就不会跟他讲道理了。现在我们要是带着斧头去的话,斧头砍下的就是你我的脑袋,忍吧,古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齐立言穿着一件颜色陈旧的老棉袄走在缺少水分的城市里,肋骨疼,腰就有些佝偻,走路一脚轻一脚重,步子节奏很乱,看上去像是电视新闻中出现的阿富汗难民,冬天清淡的阳光被吸进了冰冷的水泥路面,连一点反光都没有。齐立言踩着被阳光漂白了的水泥路面,然后走进了一家商场,他要去双语幼儿园看看女儿小慧,顺便买些好吃的送给女儿,他觉得欠女儿太多了。
公交车到童音幼儿园站下车后,齐立言的目光四处寻找超市和商店,可灰色的大街两旁都是一些沉默的枯树和来来往往的车辆,这里有些偏,属于非商业区,就在他绝望的时候,没承想脑袋的正上方悬挂着“慧婷幼儿商品专卖店”,他首先想到的是女儿的饼干,没去想这个店是谁开的,当他与张慧婷差点撞了个满怀时,这才如梦初醒。
小店大多数时间里寂寞而安静,全托幼儿园只有早中晚三个时段有孩子家长或亲戚路过这里偶尔来看看孩子,周末和周一早晨最热闹,但买东西的并不多,一是家长在来之前将要带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二是独生子女家长对这个小店缺少信任,中途偶尔来看望时走进小店,价格高了不愿买,价格低了怕是假货又不敢买,这个小店像是大商场的一个小妾,地位低,品质也跟着低。张慧婷第一个月下来,扣除了本钱,总算还赚了四百多块钱,这让她第二个月还有勇气继续开门营业。漫长的寂寞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想清了许多问题,所以当齐立言穿着样式过时的老棉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这个当年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男人像是冬天里一棵干枯的树,没有一点绿意和生气。看着这个被时间压缩和修改得面目全非的前夫,张慧婷没有仇恨,甚至连怨恨都没有,什么人什么命,齐立言其实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既不适应社会,也不适应家庭,干事业把握不住机会,过日子掌握不好分寸,齐立言对自己那般冷酷无情是因为他实在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拯救自己残存的自尊,这是黔驴技穷的最后的选择。
在一阵短暂的尴尬之后,张慧婷打破僵局,声音温和而平静:“你看有什么好吃的,挑一些送给小慧去,十一点半下课。”
齐立言从里面棉袄口袋里摸出一叠百元大钞,数了六张,在递给张慧婷之前,他的手又缩回来,重新数了一遍,确认不多不少后,重新递了过去:“小慧两个月生活费五百六十块钱,剩下的四十块钱,在你这买些糕点和玩具送给小慧。”
张慧婷接过钱:“生活费我收下,玩具不用买,星期天回来这么多玩具随便她怎么玩,糕点挑几样,给女儿吃,我不能收你钱。”
齐立言用手挡住了张慧婷找回的四十块钱,两人的手在短兵相接中,居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你开个小店不容易,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张慧婷知道齐立言的性格,于是就不再坚持:“你先少送一些过去,周末小慧回来,我准备一盒巧克力架,就说是你送过来的。”
离了婚的两个人客气了许多,说话时他们谨慎地使用着每个文字,生怕伤着对方,齐立言看着床和店铺连在一起,屋里的煤烟味混合着面包的甜味,心里涌起的是一种苦涩的味道。张慧婷说两个月小慧回荷叶街只有两次,还是老爷子打张慧婷传呼让她送过去的,小慧说都没见到爸爸,你究竟在做什么呢,一点都不想女儿吗?齐立言挠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张慧婷发现了齐立言头后面鼓起了一外包,她的手本能地就伸了过去,可半路上却又停住了:“你的头后面怎么长了一个瘤?”
齐立言躲闪着张慧婷的手,支支吾吾地说:“在澡堂子里洗澡不小心摔的。”
张慧婷问:“你还没告诉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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