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齐立言一下子傻眼了,他粗糙的手里攥着票子,像是攥着一把坑蒙拐骗的迷魂药,他有一种被戳穿的难堪,他忍住内心里被蔑视的羞辱,咽下所有的嘲弄,声音尽量平稳地说:“这是我的心意,你不领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齐立言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不负责任的男人。”
  张慧婷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就是觉得你收废品挣点钱不容易吗,我自己开个小店,知道辛苦钱不好挣。”
  齐立言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了许多,甚至有一些感动。他觉得对抗是没有出路的,无论是行动对抗,还是语言对方,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最起码双方都不愉快。齐立言问张慧婷下一步怎么办,张慧婷说盘了小店后可能会去找一个班上,帮人家临时做账,或到超市当收银员,如果能到一个正式的公司去当会计更好,收入低一点可以不介意,但一定要有一个宽松而安全的环境。张慧婷所说的环境是指不受骚扰和免遭侵犯的环境,她发现稍有姿色的女人一旦进入到某个氛围中立刻就会成为男人们的目标,这个世道大多数男人都想通过征服女人来检验自己是否征服了世界。女人成了男人的一个价值尺度。她对齐立言说:“是女人想傍大款呢,还是大款需要女人傍呢?等你成大款了,就会知道了。”
  
  13
  
  荷叶浴池实际上夏天没到的时候就关门了,二子将澡堂子那两扇腐朽的木门扣上一把大锁,就到三里井投奔齐立言了。齐立言和二子已经把三里井的夏天安排得一清二楚。齐立言在两间出租屋里开办废品回收站,二子负责坐在屋里收购走街串巷破烂王们的废品,齐立言上班时间蹬着三轮跑单位、公司、厂矿,下班后钻富人区专淘贵重破烂,经过一个夏天的实战准备,年底招兵买马正式成立物资回收公司。
  “二十一世纪广告公司”还没等到二十一世纪到来就破产了,齐立言早就盯上了这家公司,春天他到位于阳光大厦十九楼的这家公司收旧报纸的时候看到几个头发染得有黄有紫的年轻男女围坐在一张办公桌前边打牌边吃羊肉串,他就发觉这家广告公司肯定熬不过秋天,于是他每个星期都要来转上一两次,公司从老总到员工都跟这个戴眼镜的破烂王混熟了,起初他们以为齐立言是来求职的,后来发现他这个拎着秤杆和一个塑料编织袋,就觉得好奇,听说他是老中专生,而且还拿过市里的科技发明三等奖,就对这个下岗的科技工作者抱有很多的同情和好感。二子坐镇三里井的第二天,齐立言又转到了这家广告公司,只见里面一片狼籍,有人在抬桌子,有人在搬柜子,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前途无望的迷惘,那位没戴眼镜的年轻老总指着墙上的一个窗式空调对齐立言说:“坏了,不制冷,你拿走吧,一千八买的,你看着给几个钱。”齐立言说:“二百怎么样?”老总被失败的情绪纠缠着,心情很坏:“加一百块钱,拿走吧!”齐立言很理解一个四面楚歌的人特别需要别人的尊重,于是就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在这个短命的公司里,他还花二百块钱收购了五台吊扇,花三十块钱收购了一大堆旧报纸、文件夹、图片、啤酒瓶、两把扳手、一个老虎钳、一只电笔,这些东西像是一个死不瞑目者丢下的一笔遗产,统统装上了齐立言的三轮车上。他临走的时候,跟广告公司年轻的经理握了一下手:“兄弟,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到三里井去收破烂。”破产经理脸上扭曲着被羞辱的痛苦,愤怒而失态地对齐立言吼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当破烂收下,是不是?”齐立言本是想安慰他几句,由于缺少必要的铺垫,被这个脆弱的经理误解了,他想说:“就你这种德性,我可以跟你打赌,你干一行失败一行。”可是他不说了,雪上加霜是不人道的。
  齐立言花四十块钱换了一个电容器,插上电源,空调出风口里冒出了一缕缕飘着白色雾状的冷气,手往上一贴,掌心里凉飕飕的。他问那位一脸麻子的修空调师傅:“现在这家伙能值多少钱?”麻脸师傅用沾满油污的手拍了拍空调顶部:“八成新,值一千二百块钱,你要是舍不得用,我花八百块钱买下。”齐立言脱口而出:“这是我家老爷子的空调,怎么能随便卖了呢。”他把五台吊扇以四百块钱卖给了修空调的,加上旧报纸、酒瓶、文件资料、工具,齐立言这笔买卖净赚一千一百多块,空调等于是白送的。当天下午,齐立言就拉着空调给老爷子装上,这是他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孝敬老爷子,他想让这台旧空调坚定老爷子对他的信心,让空调里的凉风纠正哥嫂们对他的偏见。
  
  二子有老婆,隔不了两天就要回荷叶街睡老婆。这天二子走后,齐立言一个人倒在砖头垒起的床上,将电风扇对准自己猛吹,他要让电风扇的风吹走他心里的燥热和抽搐,可这风将心里那股火越吹越旺,于是他爬起来准备去三里井发廊发泄一下,可就在拔开门栓的时候,他看到一辆警车拉着警笛从他眼前呼啸而过,虽然他知道警车是来抓通缉犯而不是来扫黄的,心里的火却在警笛声中一下子就灭了,于是他拴上门,穿过堆着破电机、旧电扇和一堆破铜烂铁的缝隙回里屋睡觉了。这个夜晚,齐立言想起自己作为一个健全的男人却过着不健全的生活,心里涌起一阵悲凉,在今晚之前,他甚至怀疑自己作为一个生理上的男人已经报废了,张慧婷在离婚前的一年多时间里,几乎很少让他碰,偶尔发慈悲亲热一回,像是应付差事,更像是对一个快要饿死的男人给予一点施舍,无味也无趣。他无法容忍没有女人的夜晚,但他相当无奈,一个男人尊严的被毁首先是从剥夺性主权开始的。
  第二天一大早齐立言起床后在街上的一个游动摊点上喝了一碗豆腐脑,咽了一个烤馍头,然后用小卖部公用电话给张慧婷打了一个传呼。夏天早晨空气中很闷热,一条毛色肮脏的丧家之犬吐着舌头从空旷的街巷里经过,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没精打采的。豆腐脑里多放了一些辣椒,齐立言脸上就冒出了许多汗,他点了一支烟,在等张慧婷回电话。这时出来吃早饭的李山成刚好路过这里,他拉齐立言一起去喝鸭血粉丝汤,齐立言说吃过了,李山成就讨好地塞给他一支烟,说:“三哥,最近我有些贵重的破烂要卖给你,王根草那龟孙子心太黑,杀价杀得太狠了。”齐立言说:“你直接找二子就行了,我给他打一声招呼,按三里井最高价收你的。”
  张慧婷电话回过来了,齐立言抓起电话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将李山成塞过来的那支烟夹到耳朵边。
  张慧婷电话里的声音像是被腌制过的一样,又咸又涩,也许她也是昨夜没睡好:“大清早的打电话干什么,小慧的生活费不是送来两个月的了吗?”
  齐立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脑袋发懵,说话也就有些短路:“慧婷,那天我当你面有些话没好说。其实,我现在是能养得起家的,看你那么辛苦,心里还是不好受。要是你真的跟孙玉甫没什么事的话,我想跟你复婚。”
  张慧婷在电话那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给顶了回来:“我真的成了你脚上的一双袜子了,想穿就穿,想脱就脱,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跟孙玉甫真有那事,而且我早就傍上他了,人家比你有钱,比你有本事。”
  张慧婷越是这样说,齐立言越不相信,他觉得张慧婷这是在说气话,这么长时间以来,凭他的直觉,张慧婷跟孙玉甫既没上床,更没爱上。心理学上好像说过,直觉没有经过理性过滤,往往是最真实的。于是他省略了孙玉甫的话题,一步到位地说:“小慧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你也不能再这样吃苦受累了,如果说我以前是固执己见的话,离婚后我已经开始脚踏实地地干活挣钱了,而且收入相当可观,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现在每个月不少于五千块。我是在按照你的要求在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机会?”
  自尊而又固执的齐立言能说出这样的话是相当不容易的,这几乎是第一次在张慧婷面前承认自己错了,可张慧婷需要的不是齐立言反省造汽车错了,而是反省他对张慧婷的情感伤害是大错特错,然而齐立言偏偏对此不仅没有道歉和忏悔,还把她与孙玉甫没有上床作为复婚的一个前提,张慧婷无法接受这种有条件的谈判,于是就说:“我知道你挣了很多钱,马上都成大款了,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会打破头地争先恐后来傍你,回锅饭没什么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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