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孙玉甫从棕红色沙发上反弹起来,他接过张慧婷手中不知所措的坤包,一边往衣服架上挂,一边哈哈大笑起来:“恰恰相反,我摇头纳闷的是,你怎么跟香港回归倒计时一样,二十八岁活成十八岁了。”
  张慧婷说:“你这是恭维我呢,还是损我呢?”
  孙玉甫立刻收起脸上的笑,诚恳而认真地说:“瞎子阿炳撞到你都不会损你,我怎么会损你呢,我就是吃了老鼠药中毒神志不清了,眼睛可是雪亮的。有一个秘密这么多年我都舍不得跟你说,当年我们宿舍里的陈歌因为你借给他三两饭票,他激动得四个晚上没睡好觉。”
  张慧婷好久没听过甜言蜜语了,孙玉甫的赞美让她一上午的怨气顷刻间全都消了,心里很受用,可嘴上却不以为然:“那你咋不早说呢?”
  孙玉甫别有用心地看着张慧婷:“我不就是怕你骄傲,怕你把我写给你的诗撕了扔到洗碗池里嘛。”
  孙玉甫是张慧婷省财校的同班同学,喜欢文学的孙玉甫对会计和财务深恶痛绝,他以写诗来反抗毫无趣味的数字与表格化的生活,而财校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按计算公式来经营生活的,所以对酸歪歪的校园诗人孙玉甫不以为然,倍感寂寞的孙玉甫企图以征服校花张慧婷来证明诗歌的价值,于是就对同是来自柳阳市的同学张慧婷不遗余力地送上大量的情诗,张慧婷根本就看不懂那些排比句和形容词,而且对这个脑袋因过于瘦小而使全身比例失调的老乡相当反感。有一次在食堂打饭时,孙玉甫排队站在她后面悄悄地又往她的书包里塞了一首诗,张慧婷竟然当着同学的面将他的诗扔到了地上,孙玉甫脸上顿时夏天中暑般发烫。失魂落魄孙玉甫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悄悄地捡起那首被扔掉的情诗,第二天花八分钱邮票投给省青年报社,居然发表了,那首诗中有两句多年后被证明是相当有名的:“没有许诺的约会/我仍期待黄昏的来临”。孙玉甫手里攥着飘着油墨香的报纸,信心倍增,他觉得这下自己终于成为诗人了,于是在一个没有许诺的黄昏,他再次鼓起勇气将刊着情诗的一份报纸送给张慧婷,张慧婷推开报纸说:“我看不懂!”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扭头就走。孙玉甫站在那个失败的黄昏里,很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往事如烟。孙玉甫和张慧婷分回柳阳后一直没有联系,各自成家后又都忙于为生计奔走,没时间也没必要再联系。下岗的难堪让张慧婷变得相当敏感,她连偶尔外地来同学的聚会也不参加,同学们在酒桌上不经意地说起校花张慧婷,免不了感叹唏嘘一番,说张慧婷找错了丈夫,真是应验了红颜薄命那句成语,有同学调侃孙玉甫说:“你如今发了,还不去关心关心你当年的梦中情人。”时过境迁,孙玉甫似乎已不太在意什么,他举重若轻地插科打诨:“你这不是逼我犯错误吗,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大家也就都笑了起来,可这时候孙玉甫却笑不出来了,他心里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结,这个结随着他财富的增加越扣越紧。虽说这么多年来,孙玉甫阅历过许多红尘女子、经历过无数风流韵事,可张慧婷对他所造成的情感打击却像是他生活中一笔长期拖欠的高利贷,时间越久,利息就越高。孙玉甫的内心里一直潜伏着一种很顽固的意志,即他总得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以一种合适或不合适的方式跟张慧婷结算一下这笔债务。今年春天的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喝过酒的孙玉甫开着他的黑色“帕萨特”经过路灯稀少的荷叶街,他隐约看到一个黑影从巷口拐弯处钻出来,他想踩刹车,可骑着自行车的黑影已经侧撞上车前灯,他跳下车嘴里骂了一句:“他妈的,你找死呀!”看到黑影已倒在了地上,他有些慌了,毕竟是酒后驾车,于是上前拉起黑影,是张慧婷。他们同时愣住了。孙玉甫连声说对不起,张慧婷见是老同学孙玉甫,也就揉着疼痛的腿说:“看来我是命不该绝。”这起车祸并不严重,也就是自行车前轮跟汽车前灯相互蹭了一下,张慧婷摔了一跤,孙玉甫汽车前灯瞎了一只。看问题不大,气氛也就不再紧张了,孙玉甫借着酒性随口冒出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呀!”张慧婷闻到了孙玉甫一嘴的酒气,于是很揶揄地说了一句:“李白酒后写诗,你酒后驾车,你们诗人是不是都这个德性?”孙玉甫很不好意思地说:“别拿我开心了,我哪算什么诗人,连你都看不起我,又哪敢跟李白攀上亲戚。”张慧婷说:“你如今可是大老板了,我还敢看不起你?”短短几句对话,十几年的心里疙瘩一下子全都消了,夜晚的情绪甚至有些温暖,孙玉甫说:“改天我请你吃饭,算我给你赔罪。”张慧婷未置可否地说:“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呀!”两人从此就重新联系了,张慧婷后来找孙玉甫推销保险,孙玉甫说我这小公司员工根本不需要办保险的,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过他答应找刚从市国资委到恒通银行当行长的舅舅王千,让舅舅把恒通银行的保险业务全交给她做,张慧婷辞不达意地说:“真的很感谢你,老同学就是老同学。”从春天到秋天,他们单独喝过好多次茶,也吃过好几次饭,从工作谈到家庭,话也越来越多,一旦遇到苦闷时,张慧婷会情不自禁地找孙玉甫诉苦,孙玉甫为了配合她诉苦,也就拿出自己的一部分苦楚来与她交流,他说自己的老婆夜里老是莫名其妙地起来梦游而且脾气越来越怪,脑子好像有了点问题,钱越多,日子越不顺心。他们一边享受着豪华空间里温暖而暧昧的灯光,一边在强化着各自家庭生活的不幸,孙玉甫小心谨慎地拉近与张慧婷的距离并愿意在不计前嫌的基础上把暧昧进行到底。
  
  孙玉甫毕业时凭着在市国资委当主任的舅舅王千的关系分到了市工商银行信贷部,第一个中秋节就发了一千块钱过节费,厂矿企业给他送的月饼吃不掉只好用来喂鱼,家中鱼缸里有几条贪吃的鱼被活活撑死了。搞信贷时间一长,起初很是迷恋于花天酒地的孙玉甫看到企业老板们开着小轿车搂着女小秘,掏钞票就像掏餐巾纸一样的轻松而随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让诗歌误了大事,生活的浪漫根本就不在诗行中,而在掏钞票的姿势里,于是他开始把目标锁定在挤进柳阳市百万富翁的行列,可一个小信贷员只能捞点烟酒、麻油、衬衫、皮带之类的小实惠,想贪污受贿的希望也很渺茫,调整了思路后的他用一件貂皮大衣俘虏了城西支行女出纳林珊的感情和身体,颠鸾倒凤之后,他对躺在床上一脸陶醉的林珊说:“你给我弄一万块钱,我要买彩票,等我中了五百万大奖,我给你买一套商品房,再买一辆小汽车。”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的林珊竟毫不犹豫地从金库里提出了两万块钱给孙玉甫买彩票,三天后孙玉甫居然中了四万块的奖,可好运却再也不来了,四万块连本带利输光后,林珊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后挪用了二百八十万金库的钱给孙玉甫买彩票,最终全部打了水漂,这时,孙玉甫买彩票的手开始发抖,林珊也害怕了,她吓得哭了起来,输红了眼的孙玉甫对林珊说:“最后给我弄十万块钱,如果再不中五百万头奖,我给你先打上欠条,然后再上吊自杀,一旦东窗事发,你也就担一个借钱的责任。”上了贼船的林珊不得不跟他拴在一起,她说如果再不中不许自杀,她要跟他一起私奔到深圳去打工或者到山里面隐居一辈子,孙玉甫被林珊的痴情感动了,一口就答应了。孙玉甫将十万块最后一笔赌注全投下去后,浑浑噩噩地走出彩票点,他隐隐觉得前面等着他的不是五百万头奖,而是一汪湖水或一根上吊的绳子。在阴沉的天空下站了一会,他摸出了口袋里仅剩下的两块钱,打算先买一碗面条吃了,然后再考虑死活的问题,可鬼使神差,当小吃部老板将一碗面条端上来时,他转身又向彩票销售点跑去,身后小吃部老板端着面条愤怒地吼着:“面条都做好了,你他妈的,神经病呀!”孙玉甫毫不理睬,用最后的两块钱补了一注彩票,正是这最后一注,孙玉甫中了头奖五百万,当看到他手中的号码与五百万的号码不谋而合的时候,孙玉甫一屁股瘫倒在地,昏了过去,跟范进中举时的情形十分相似。中了大奖的孙玉甫交了一百万的税,又悄悄地补上金库挪用的二百九十万,最后净赚一百一十万。还算讲良心的孙玉甫也就是在中头奖的那一年圣诞节与林珊结了婚。现在孙玉甫的“玉甫商贸公司”已是柳阳全市烟酒批发的龙头老大,而他跟张慧婷却很谦虚地说:“我哪是什么大老板,像我这样不到千万资产的公司,也就是柳阳城里的小鱼小虾,实在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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