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审了整整一夜,警方想深挖案件内幕的愿望在天亮时分落空,李山成交待的是实话,盗割高压电线和通讯电缆确实与齐立言无关,所以也就不存在丢卒保车的阴谋,不过齐立言销赃证据确凿,两个审讯的警察在太阳升起的早晨,让齐立言在拘留证上签了字,一辆警车将齐立言送到了没有太阳的螺丝岗拘留所去了。
  
  王韵玲在齐立言被抓走的第二天下午去湖滨乡养殖场采购人工野鸭,回来时皮卡车路经三里井,她让驾驶员停一下车。她想去看看齐立言公司的事筹备到哪一步了,齐立言答应王韵玲明年春天加盟他的公司,她想自己应该是这个废旧物资回收公司的一个创始人,而不应该是一个坐享其成者,她愿意以患难与共和同舟共济的行动与决心从公司迈出的第一步开始,而不愿意让姗姗来迟后让自己追随齐立言创业的意义大打折扣。
  王韵玲第一次来三里井,问了好半天,才问到了齐立言的出租屋。她看到破烂不堪的木门上挂了一把铁锁,就到隔壁王根草的门上打探消息,王根草正坐在凳子上借着黄昏的光线看一本小人书,见王韵玲问齐立言哪儿去了,王根草表现出了过度的热情:“你问齐立言?昨晚上被公安抓走了,这小子像国民党特务,戴一副眼镜,伪装得跟知识分子一样,其实背地里专干撬锁、割电线的勾当,这大半年来,偷了那么多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电线,他连人家空调都敢偷。”
  王韵玲没有直接回酒楼,而是让司机开着车到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大楼里正准备下班,临下班的机关警察对王韵玲的打听很不耐烦,他们说:“我们每天抓的人多呢,哪知道齐立言是谁?你到刑警支队去问问吧!”她到了刑警支队,刑警说不知道这个人:“是抢劫还是杀人?”王韵玲有些气愤地说:“他是一个工程师,怎么会抢劫杀人呢?”走出刑警队,被屋外的冷风一吹,王韵玲突然清醒了许多,她觉得齐立言不会与刑事案件有关的,找错地方了,她还不知道有一个经侦支队,看天已经黑了,她就赶紧回酒楼了。
  齐立功听王韵玲说齐立言被公安抓了后,脸色当时就青了,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这小子除了搓背、收破烂,就只会当劳改犯了!”
  酒楼里陆陆续续地在上客,齐立功下楼的时候言不由衷地跟熟悉的客人打着招呼,然后匆匆钻进自己的车里一溜烟地蹿了出去。他回家接了赵莲英直奔郊外齐立德的速冻食品厂,齐立德和刘玉萍听了消息后全都傻眼了:“不可能吧?老三能犯什么罪呢?”齐立德说。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赵达胜的电话打过来了,情况已经弄清楚了,齐立言收购偷盗的高压铝线还有通讯电缆铜线,案情很大,影响很坏,后果很严重:“人肯定是放不出来,估计要以销赃罪被起诉,你们最好请一个律师,到时争取判一个缓刑。”
  齐立功放下电话,气急败坏中毫无理由地骂起了赵达胜:“赵达胜这个窝囊废,这么点小事都摆不平。”
  
  张慧婷住在湖光大厦十六楼酒店式公寓里就像住在梦里一样,她时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光脚走在纯羊毛的地毯上,脚下又虚又软,但脚心却是温暖而又熨帖,松弛有致、轻盈飘逸,烧上一壶开水,冲上一杯咖啡,慵懒地半躺半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听着音乐,或看电视上虚情假意的言情剧,她觉得自己就像速溶咖啡一样被豪华的物质享受稀释和溶化了。打一个电话,快餐店的外卖会把可口的饭菜送上来,吃过午饭,她就躺在房间那夸张的大床上翻看时尚杂志,天空在落地窗外伸手可触,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城市一盘散沙,她想起趴在下面的灰暗的平房和筒子楼,想起自己在海棠街出租屋里与老鼠苍蝇蚊子为伍的日子,心里有一种受伤后被抚慰和疗救的感动。黄昏从窗外一点点地漫过来,屋里涌进了越来越稠密的暮霭,这时候,她的心里会微微颤动起来,孙玉甫今晚会不会来呢?她不敢问,也不能问,他渴望着孙玉甫的热情似火,又担心着他离婚遇到麻烦,自从那天晚上他说要与老婆离婚后,此后隔一天来一次的孙玉甫就再也没提过离婚的事。悬着的心容易胡思乱想,她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感到自己真的成了被包养的二奶,成了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当这种念头占据大脑的主要空间后,她就会对地毯产生一种拒绝感,电视里的彩色画面杂乱无章,豪华的公寓先是幻化成一个鸟笼,在夜晚的时候又成了一个豪华的牢房,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过度纠缠之后,接下来就是彻夜难眠。孙玉甫即使来公寓,也从不在这里过夜,十点一过,他穿上衣服走了,然后将她一个人扔在漫长的黑夜里,有时候夜里做噩梦,惊吓中她一把搂住的是黑暗中的空气,满头大汗地坐起来,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让人恐怖。
  张慧婷在享受着物质温暖的同时,心灵却被挤到了冬天的湖面上,湖面上北风呼啸,水在收敛着最后的汹涌,冰面在风中层层推进。她努力说服自己,自己在跟孙玉甫恋爱,她有权在离婚后恋爱,然而这场恋爱却不敢对任何人讲,窗外是满目的阳光,然而她的恋爱却不敢理直气壮地暴露在阳光下,孙玉甫一天不离婚,她的恋爱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更缺少提前住在这套豪华公寓里的理由。一种宿命的安排不幸被齐立言言中了,无论怎么解释,她现在就是一个傍大款、当二奶的女人,而且比齐立言诅咒的还多出了一个名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现在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想齐立言,她每天都在盼着孙玉甫拿着绿色的“离婚证”书就像拿着一本通向自由的绿卡出现在她面前。安逸而寂寞的生活使她一天天地疲倦起来,现在除了星期六接回小慧去娘家住一晚上,其余时间她就守在这毫无人气的公寓里与一堆物质交流,有时她会对着床铺和沙发踢上一脚,脚很疼,床和沙发却无动于衷,母亲问她为什么不回来住,她说自己在城边上的一家外资企业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离家太远,就住在公司宿舍了。母亲被她的谎言感动了,说自己的女儿就是有本事,外资企业都能进得去,哪像齐立言那个浑小子只配收破烂。一次上街买米她看到了前女婿齐立言拉着一车旧报纸和空酒瓶从她身边匆匆经过,后来她问过张慧婷此事,张慧婷说离婚后没见过齐立言,也许是看错了,母亲一口咬定说没错。
  王韵玲的传呼是黄昏时分打来的,那时候张慧婷正坐在落地窗前看晚霞在天空任意涂抹着油画般的浓墨重彩,河流、山川、牛马、羊群还有一些流浪的狗在巨大的天幕上随着色彩的变化而相继出现,她沉醉于这黄昏流动的色彩和图案之中,前两次传呼都没听见,第三遍才听见,她以为又是孙玉甫告诉她晚上过不来了,所以她走向床头柜边抓起电话时,心情很烦躁,拿起传呼机一看,不是孙玉甫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后,才知道是王韵玲从芦林街打来的。王韵玲说你在干吗,张慧婷支支吾吾地说在外面有事,王韵玲说你的小店不是关门了吗,有什么事呢,你在哪里?张慧婷说在城郊呢,王韵玲说你的电话号码是市中心的,张慧婷说你有什么事吗,王韵玲说见了面再说,张慧婷说你不要过来了我去芦林街出租屋找你。
  张慧婷出门的时候,口袋里剩下的好像还不到二十块零钱,怕不够,她在客厅吧台上拿了一张百元大钞,孙玉甫丢了一叠钞票放在吧台的一盆香水百合边上给张慧婷花,张慧婷从来不随便动用,孙玉甫有时过来陪她吃一顿晚饭,两个人在一起,她说想营造出家的氛围,执意自己出去买菜回来做饭,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偶尔拿上一张百元大钞。每次拿钱时,她心里总是很别扭,有一种傍大款和被包养的窝囊,好在她是要跟孙玉甫结婚的,一旦结婚了,这段日子以及这段日子里的所有细节都会被一笔抹尽,甚至谁也不知道。这样一想,她心里会稍微平静一些。
  再次走进王韵玲的出租屋就像走进了《包身工》中的宿舍,昏黄的光线、混杂的气味,还有廉价的床铺与镜子,处处流露着贫穷与落寞的气息,只有到了这里,她才会觉得湖光大厦十六楼的公寓是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无法拒绝的,除非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段日子以来,张慧婷就像一座老式挂钟的钟摆,一直摇摆晃动在得与失、是与非、冷与暖、荣与辱的两极,处于一种无法落实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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