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王韵玲的传呼机当了二百块钱,一对金耳环当了六百块钱,当她把钱塞到齐立言手里时,她感到齐立言的手在颤抖,此刻齐立言不只是感动,而是一种恐惧,他怕重复张慧婷当年当掉陪嫁的金戒指买汽车配件的噩梦,一个外表强悍的男人内心里埋伏着不堪一击的脆弱,所以他没有说出当年对张慧婷说的话:“我只造出了汽车的外壳,而你却赋予了汽车的灵魂”。他攥着王韵玲滚烫的手,说了一句:“走,我们买菜去!”
  这天夜里十一点,第二天开业的两百份中式快餐的坯料已准备就绪,明天一早岳东生就开始烹饪,二子老婆桂花说:“得买一挂鞭炮炸一下,扬一扬喜气,聚一聚人气!”齐立言这些天连续作战熬红了眼睛,可精神却很亢奋,他说:“鞭炮是一定要炸的,不是一挂,而是一万响,”他摸了摸口袋,“有的是钱!”王韵玲将洗净的快餐托盘拿起来迎着亮光反复地看了又看,似乎想从上面找到一些问题,然而新买的托盘光洁如镜,她问齐立言:“真的就卖三块钱一份,跟街头地摊上的盒饭一个价?”齐立言肯定地说:“三块钱的盒饭比小码头的六块钱的更实惠,更可口,先把生意做上去,再考虑赚钱。”齐立言跟王韵玲又测算了一次成本,连房租、人员工资、水电费、卫生费全部算上,两百份快餐的成本价是二块一毛钱,卖完每天可净赚一百八十块钱,如果卖两百五十份就是两块钱成本,三百份就会降到一块八,如果每天做四百份快餐,那就能挣到将近五百块。王韵玲被齐立言的一通加减乘除煽动得热血沸腾,眼睛里闪烁着马到成功的光芒,这种光芒只有齐立言能看到,他悄悄地对她说:“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财神。”王韵玲娇嗔地回了他一句:“那你把我卖了不就有钱了。”齐立言说:“财神是不能卖的,要供着。”王韵玲说:“可我明天一开门就得干活。”他们很愉快地说着话,在等待着明天的来临,明天的第一缕阳光最先照亮的是“光复快餐店”。
  十二月十八日“光复快餐店”开业就有些与众不同,中午十一点十八分炸了一万响鞭炮后,店堂外面贴了一个公告:“开业前三天,前十八位顾客,免费享用一份光复快餐,鞭炮声余音未落,店里就已经挤进了六十多人哄抢十八份免费午餐,齐立言只好给抢到座位的每个顾客一人一份免费快餐,总共是六十四份,王韵玲跑到门外将公告撕了下来,齐立言说你怎么撕了,王韵玲说这一次就将三天的免费快餐全都吃光了。齐立言知道这一策划缺少严密论证,搞砸了。不过齐立言看到店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的场面,他被这赔钱赚吆喝的繁荣景象陶醉了,尤其听到食客们说菜的味道真好,米饭又香又软,齐立言恨不得给每人再添上一份。
  第一天吃免费午餐的有一半以上是乞丐、流浪汉、精神病患者,还有一些好占小便宜的没有职业的小市民,有几个小孩子是凑热闹钻进来的,所以这顿免费午餐的全部意义就是赚了个人气,要让头天白吃的再次光顾,除非免费,掏钱基本无望。
  光复快餐店第一天招来顾客的并非完全是提供了免费的午餐,而是店门前遍地的鞭炮碎屑和门头上的招牌,走进新开业的快餐店,图个新鲜。也有人觉得店名很有意思,年纪稍大的食客说光复快餐店的店名使人很自然地就想起蒋介石逃往台湾后咬牙切齿地喊出“光复大陆”的口号,这些年人们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了,要是在文化革命年代,用这个招牌就是反革命,就是国民党特务。二百份快餐下午一点半就全卖完了,一点四十的时候,两位打群架受伤的小伙子手里拎着砍刀冲进店里要吃饭,他们的脸上血迹未干,齐立言对他们说饭卖完了,那位嘴角还在冒血的小伙子踢了一脚店里的卡座,说了一声:“没吃的开什么鸟店?”齐立言要上去论理,王韵玲拽住了他的袖子。
  午后盘点,两百份快餐除了免费提供的六十四份,还有忘了收钱的三份,扣除成本,净赚一百二十多块,要是晚上再能卖一百份的话,一天三百份卖出去后,可净赚三百块。趁热打铁,齐立言午饭都没吃,拉着王韵玲又到菜场买菜去了。王韵玲说:“我饿了,吃点饭再去吧!”齐立言说:“晚上上客没吃的,那是要砸招牌的,路上买一个烤红薯将就着垫垫肚子。”亢奋中的齐立言已经顾不得太多了,王韵玲来不及为饥饿的肚子辩护,就被齐立言拽进了西北风呼啸的大街上。
  晚上街上的人不多,卖到九点多钟,两个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孩走进来要了最后两份快餐。二子老婆桂花悄悄地对王韵玲说两个嘴唇猩红的女孩是做鸡的,一旁的齐立言看了桂花一眼说:“来客不问出身,知道吗?”桂花点了点头,不敢吱声了。快餐店边上有好几家美容院、洗脚屋,里面基本上既不美容也不洗脚,谁都知道那里就是鸡圈,公安都不管,桂花哪里犯得着说东道西呢。正是这最后进来的两只“鸡”让晚上的营业量超过了一百份,齐立言算了一下,共计一百零一份,结账的时候,他差点就想少收一份的钱。
  晚上十点钟打烊前,齐立言买了一瓶六块多的“柳阳头曲”,又让岳东生炒几个菜,犒劳和庆祝头一天的旗开得胜。二子澡堂关门后来接桂花回家睡觉,正赶上他们在喝庆功酒,齐立言将他按在座位上,几个人推杯换盏地喝了个天昏地暗。店里温暖的灯光照耀着一颗颗兴奋的脑袋,呛人的酒味和烟草味烘托着热烈狂欢的气氛。齐立言将吧台上的抽屉抽出来端到卡座上,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票子,票子成了此时最好的一道菜。齐立言用手搅拌了一下票子,票子上各种图案和人物的脑袋在他两手起落中翻飞,在酒精的激励下,他有些得意忘形地说:“我是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唯一的本事就只剩下会赚钱了。”年轻而幼稚的岳东生被齐立言的英雄气概震住了,他不知不觉地就改了称呼:“齐经理,赚钱是最大的本事。”齐立言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叫我齐总,我是总经理,不是大堂经理。”岳东生摸着有些疼痛的脑袋:“是,齐总。”齐立言用筷子指着各位的不开窍的脑袋说:“王韵玲是王副总,你们,桂花叫桂经理,岳东生叫岳经理。”桌上都笑了起来,二子说:“你的官封得太多了吧?”齐立言一本正经地说:“将来我做大了,这些创业的功臣们都得弄个经理当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二子和桂花回家了,岳东生免费住到了荷叶街齐立言的老屋里,快餐店二楼一个十平方米堆放米油盐醋的仓库里摆了一张床,兼做齐立言的宿舍。他要守住这个店,守住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赌注,岳东生不理解齐立言为什么大房子不住偏要与一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挤在一起,只有王韵玲能理解他的心思,所以店里人都走了后,王韵玲就让齐立言上楼早点睡觉。齐立言攥住她的手说:“你陪我说一会话好吗?”
  王韵玲正好要上楼拿羽绒大衣,就跟他一起上楼了。齐立言的屁股一挨着床沿,竟不由自主地要躺倒,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砸了砸自己的脑袋,才勉强坐稳。这半个月来,他几乎就没睡过一次踏实觉,人累得像一只精神抖擞的虾,也只有在开业大吉的今天,他才对床铺有了那么贴切的感受,此刻坐在床沿上时,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王韵玲给齐立言倒了一杯水,告诫他说:“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晚上不要抽烟,万一要是引起火灾,就全完了。”齐立言说:“我不抽烟。”一边说着就从口袋里拔出了一支烟点上了,王韵玲说:“你不是说不抽烟的吗,怎么又抽了?”齐立言苦笑着:“你不是在这吗,没事的!不抽烟我都撑不住了。”
  王韵玲从他嘴上拿下香烟,并将他按到床上说:“那你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六点钟赶过来买菜。”
  倒在床上的齐立言央求王韵玲说:“你陪我再说一会话,我不困的。”
  王韵玲坐到了床沿上,问齐立言:“要不明天我一个人去买两趟,你多睡一会,好不好?”
  齐立言没反应,王韵玲转过头看齐立言,他已经睡着了,鼾声由轻而重地响起来,累极了的齐立言像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王韵玲有些害怕,她推了推齐立言,见他哼了一声,确实还活着。于是王韵玲替齐立言盖好被子,轻轻地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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